今夜是七月十四,月已近圆。明亮的月光似是将回春堂的小院撒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淡柔又迷离。 皎洁的月色里,郑叡轻轻敲着霍成双的房门。 良久,里头依然毫无动静。 郑叡踌躇了一会儿。 该不是自己敲的声音太小,她没听见? 他静静等了会儿,确定四周万籁俱静,她的房中也丝毫没有响声,便轻叹一口气,继续轻敲的动作。 突然,暗夜里的某处传来一阵细微的走动声,十分微弱,显示着主人的小心翼翼,但瞒不过郑叡的耳目。 他刚一喜,下一刻却发现这阵脚步声是从老神医的正房传来的。 郑叡一叹,回身走到老神医的房前,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老神医,是我,您不用这么轻手轻脚。” 里头脚步声一停,下一刻便是“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老神医穿着一身亵衣,发黑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 “郑小子,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到这儿来干什么,老子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贼溜进来偷东西来了!” 他半夜被吵醒,又是一番受惊,口气自然好不了。 郑叡理亏,见了他手中提着的木棍更是道歉道:“抱歉,吓着您了。” 老神医收起左手的木棍,又将右手一翻,捏在掌心处的毒|粉|包便收回了袖子里,他没好气地问道:“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郑叡压低声音,“我有事来与双双说。” 老神医抬头望了望月色,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在四更天的时候?” 郑叡表情讪然,眼神却坚定地颔首。 老神医实在搞不懂年轻人的想法。 他嘀咕几声,对郑叡说道:“双双从小身边就没离过人,有什么事自然会有专人叫醒她。她睡觉就是睡觉,一旦睡着了,就是打雷都惊不醒她。你那种敲法,她能听见才是奇怪了。看我的!” 他说着,便越过郑叡,大步走到霍成双门前,用手掌大力拍门,直把这扇脆弱的木门拍得哗哗响。 郑叡跟在老神医身后,动了动手指,终究没有开口阻止。 “双双,起来啦!” 东厢依旧寂静无声。 “双双,快起来做早饭!” 回应他的只有院子里的蛐蛐叫声。 老神医深吸了口气,重新拍门。 “霍成双!你的脸要烂了,快起来敷药!” 几乎是同一时间,东厢里头传来年轻女孩儿惊慌失措的惊叫。 “啊?什么?老神医,你咒我呢!我的脸明明好好的!” 与此同时,站在老神医身后的郑叡如醍醐灌顶,猛地抬头愣愣地盯着东厢的房门。 霍姓……满朝文武,姓霍的官员极少,却有一个鼎鼎大名的简王就姓霍…… 这位前简王在几个月前因御前失仪而被夺爵,至今软禁于嘉元帝未收回的简王府邸。因为前简王从不参与政事,而且行事向来荒诞,这则谕旨夹杂在其中一份邸报中就显得微不足道。 郑叡在看到时,也只以为嘉元帝终于无法忍受这个亲戚了…… 可现在想起来,前简王被夺爵的时间同双双出现在晋江城的时间十分接近……而当今与前简王,便是姨表兄弟…… 前简王的嫡长女,还在襁褓时便被当今接到宫中悉心教养,嘉元三年时封为正一品公主。封号是昭什么……他记不清了…… 由于当今没有亲生女儿,这个姨表侄女便成了大周朝唯一的公主,真正的金枝玉叶…… 郑叡揉了揉额际。 他早该想到的…… 老神医每次说到她的伯父伯母,总是有意无意地会顿一顿。他原以为是老神医不习惯背后道人是非,现在想来,他只是在调整自己对大周最尊贵夫妇的称谓而已。 可他在之前一个月,却将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朝廷高官身上,反而忽略了那位站在所有高官前面的皇帝陛下。 这么一来,她与王二郎之间约定的婚事就都有了解释。以王家为首的一派士族,也不是每家都效忠当今陛下的。但如果王家尚了主,便能安抚好一部分人心…… 肩膀上猛地被人拍了一下,郑叡下意识转头,便看到老神医同他龇牙咧嘴,手指着东厢,里面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老神医开口比了个嘴型——“交给你了”。 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然后,他晃晃悠悠地回了自己房里,顺便还在关门时用了不小的力道。 “啪”的一声,清脆的关门声在夜里清晰无比。 郑叡听到东厢里原本的脚步停了停,下一刻便转化成了女孩儿愤懑的娇呼。 “老神医!你最好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叫你大半夜的吵醒我?把我叫起来后你自己却又回房去了,你什么意思……” 伴随着拉门声,霍成双的娇喝戛然而止。 她愣愣看着此刻怎么不应该出现在眼前的郑叡。 站在月光下的郑叡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看,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深沉,还有些不可思议。 霍成双突然意识过来自己只穿了亵衣就出来了…… 因为她听到了方才正门那边传来的关门声,她以为老神医回房了,院子里就没人了…… 她倏地关上了门,脸色红彤彤地站在门里害羞。 马上,她又觉得似乎方才自己的动作不近人情了些,于是,她连忙开了一道门缝,伸出小脑袋去跟郑叡说道:“阿叡,你等会儿,我穿好衣裳马上就出来。” 郑叡眼底的深沉已褪去不少,朝她微笑道:“穿厚一些,我带你去日出。外面有冷风,穿少了易受凉。” 霍成双眼睛一亮,便欢快地答应下来,蹦蹦跳跳地跑回去穿衣裳。 郑叡抬头望月,不知在想什么。 待霍成双走出来后,他拉过她的手,发现暖乎乎的,这才放心牵着她往外头。 白龙极通人性,即便郑叡没有拴住牠,牠依旧乖乖等在回春堂外,安静得连个喷嚏都没打。 郑叡将牠牵过来,让霍成双先上马。 霍成双眨巴着眼睛,说道:“我不会啊。” 郑叡眼底最后一丝深沉被她这一句话驱散得一干而净。 他忍不住笑起来,修长的手指撩开她厚重的刘海。 霍成双心知她额上的伤疤虽浅显了许多,但它并没有消失,依旧霸道地横亘在她半个额头,连忙伸手去拦。 但她的阻拦却轻易被郑叡伸手隔开。霍成双伸出另一只手试图去拦时,郑叡已俯身在她额上烙下炙热的一吻,轻声在她耳边道:“乖,别闹了,你我知道你会骑马。” 虽是蜻蜓点水,霍成双却恍如被烫着了似的浑身一颤,再听清了他的话语,顿时支支吾吾地不知说什么好。 郑叡已松开她,再次牵过白龙,示意她自己上去。 霍成双不敢再耽搁,即使脑袋被他突然的亲近搅得有些迷糊,长年练习的骑射习惯已让她一脚蹬上马镫翻身而上,身姿利落又优雅。 只是,她脑袋很快就清楚了些,在郑叡而已上马前利落地调整了坐姿,改为侧坐。 郑叡见状,也没再说什么,上马坐在了她的身后。 他将她揽进怀里,从马鞍后面又掏出一件披风,展开后将她整个人裹了进去。待确定她不会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到了,他这才策马奔跑起来。 霍成双躲在披风底下,外头是呼呼的风啸,鼻息之间却满满是他清冽的气息。 她悄悄伸手揽住他精壮的腰身,耳朵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嘭嘭的心跳声,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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