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度引着云昭和淮衣绕过大雄宝殿,穿过回廊后又进入了一个规整的跨院,里面不再有花木扶疏,而是陈设了很多刻到一半或是还没拓字的石碑。    因是纂体,淮衣也不大认得出,直觉应该是些经文。    圆了大师此时正坐在正对着院门的堂屋里闭目打坐,又似是睡着了。    室内陈设简单,除了佛龛之外,就只有一个几案和数个蒲团,案桌上已经摆好了两盏茶,茶器一盏莹白如雪,一盏血红如蔻,边上却没有茶壶。    空度把两个人送到了地方,也不出声,只作了个揖就退了出去。    云昭和淮衣面面相觑,却不好出声打扰。    过了片刻,圆了大师才慢慢睁开了双目,却面露慈悲之色,似乎是看着二人,又仿佛是透过他们看向更远的别处。    “让两位施主久等了。”    “大师哪里的话,能在您的禅室里小坐片刻,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云昭知道这位圆了大师在本朝声望甚高,也不拿出公主的架子。    “老衲上了年纪,刚刚闭目养神竟是不觉睡了过去,而恰巧两位施主不约而同入得我的梦里。”    “大师梦兆如何,还请您解惑。”  既是大师,肯定不会无的放矢,而且按照传言,他虽能窥见运到兴衰,也会教人破解之术,却是不会道破天机的。    “说不得,说不得,如果非要说,老衲唯有两句赠与二位施主。”    “我等洗耳恭听,请大师训示。”    “凡事物极必反,慧极必伤;再有一句,汲汲而求之心太近,缘分势必早尽。阿弥陀佛。”    圆了大师说完,也不顾两个人的反应,又进入了闭目冥想状态。    奇怪的是,话音刚落,桌案上的茶香却仿佛透过空气顷刻蔓延开来。    云昭若有所思,上前擎了其中白色那一杯,茶汤清凉如油,叶柄细嫩,正是她最喜欢的信春毛尖,她嘬了一口,却不如香气那般甘存,索性向圆了大师施了一礼,准备离开。    淮衣在路上揣测,本来以为这位大和尚是看出了她们两个人续命的来历,才有此次会面,却得来这么个让人不解的偈语。    要不是看着公主的笃信和礼遇,她都有点觉得是这位大师在故弄玄虚了。    淮衣看云昭饮了茶将离开,自己也顺势拿起旁边那盏红色的茶器。    刚揭开盖子,她就愣在当场。    在匀亮茶汤中漂浮着的五朵玫瑰花骨朵,让她有片刻猝不及防地惊悚。    这还是她在上上辈子才有的特殊癖好,在绿茶里加上玫瑰,美其名曰为了调理气血。    先不说这嗜好他是怎么知道的,单是这玫瑰花骨朵儿,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    冒了一头冷汗的淮衣看着公主已经先她一步离开,也不敢久留。  顾不上饮了那杯专为她准备的玫瑰花茶,淮衣就匆匆追赶公主而去。    二人刚刚出了院门,大和尚圆了就睁开了双目,一边望着东方涌动的浮云,一边感慨:异数应运而生,应劫而去,就不知这两个逆天改命之人,会是何终局。    云昭和淮衣离开了大师的禅房,刚走到院门外,就碰上个小内监急匆匆地过来。  正是云昭带来的小黄门。    “请主子安。”    “起来说话。走的这么急,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启禀殿下,不是宫里出事了,是从宫里来了人了。”    “你仔细点说。”    “您和项小姐前脚刚被主持请去,寺门就有人来报,安阳公主和赵王殿下驾到。”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人在何处?”    “奴才赶过来的时候,安阳公主和赵王殿下正在大雄宝殿进香。”    “请问这位公公,你可见到我妹妹了,可是和安阳公主他们一道?”    淮衣是真急了,也顾不上僭越,直接发问。    “这个,奴才就不知了,刚刚在大雄宝殿倒是未曾见到项三小姐。”    “你先别急,待我到前面正殿去会会他们两个,我就不信,他们在这佛光宝地还敢撒野不成,就凭他们别想掀起什么风浪。”    “那阿昭你先过去,我去方才赏花的那处笑院子先去寻淮秀,她年纪小又莽撞,可千万别让她冲撞了安阳公主和赵王殿下才是。”    “恩,你也先别慌,冲撞了又如何,万事有我呢。”    “好的,我知道的,那我先去了。”    淮衣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急了,真要是淮秀冲撞了那两尊瘟神她反倒不怕,要是一不小心让淮秀和赵王单独撞上,按着前世的预设,那还不得是王八看绿豆,天雷勾了地火,那才是后果不堪设想。    这事,还真是被淮衣给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赵王和安阳此行,本就是冲着项家女来的。    他们掐着时间出宫,是为了和长平项家小姐来个“偶遇”。最好是,能遇上项家女落单,到时候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势必要让她们措手不及,外加上一个百口莫辩。    所以,他们也没急着出宫,不然怕是连普济寺的大门都很难进去。    且说赵王和安阳到了普济寺,守门的宫人和僧人因对方身份贵重,想拦也拦不住,而恰好隋将军也在寺内巡视来不及出面,他们才会如此顺利过关。    等到装腔作势进完了香,听说祁云昭和淮衣被圆了大师单独请去了禅房,赵王不禁心念一转,提脚就往待客的几处院落而去。    而此时,淮秀正恼恨这一日受到的种种冷遇,在一株桃树下折着花枝出气,她身后的芝兰本就不是她的下人,只在身后冷眼旁观。    只要她不是闯下把普济寺拆了这样的大祸,不出大格,都是在承受范围之内的。    所以,当赵王找到这个栽满桃花的小院子的时候,所有人都是背朝着院门,看着淮秀糟蹋桃花敢怒而不敢言。    赵王虽然没见过淮秀,但是事先已经打听出项家两位小姐今日的穿戴,又依稀从眉眼上辨识出这位心高气傲的项府掌珠,于是也不让人通传,径直沿着石子儿路从淮秀背后而来。    等到众人发现这尊大神来了,已经为时过晚。  众人看见赵王,来不及提醒心无旁骛的淮秀,只能先跪拜行礼,口中高喊着赵王千岁千千岁。    手里擎着一只桃花枝的淮秀听见声音一转身,就已然愣在当场,她还是第一次见长得如此好看的男子。    不同于父亲和兄长的棱角分明、意气风发,眼前的人给人一种艳冶之相,剑眉星目配上唇红齿白,加上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有种别样的勾魂摄魄。    赵王看见愣在当场忘记施礼的项淮秀,也不着恼,反而恰到好处地拿捏出一个极其平易近人的微笑。    “这位小姐是何人,好生面善,莫不是福地仙乡的桃花仙转世。”    看着眼前这个眉目隽秀又和善的天潢贵胄,淮秀霎时就觉得心中有如霞光照晚,盈月当天,脸上更是灿若桃花,眸色潋滟。    等到她想起对方身份,惊觉此时立在那里不妥,才婷婷下拜。    “臣女给殿下请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王略勾了勾嘴角,心说有意思,别看项家大小两只狐狸滑不溜手,连大女儿都甚是难搞,却想不到这项三是个知情识趣的。    他虽说不上是阅女无数,却早就见惯了风月,看着跪在自己眼前满脸秀色的项淮秀还有什么不白。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虽则,项三的身份和项大比差了一截儿,但她好歹也是名副其实的项家嫡女,只要这一点不变,就不怕不能拖项家下水。    这么一想,赵王面色就更加柔和了三分。    他一边说着平身,一边上前打算亲自搀扶淮秀起身。    淮衣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副情景。    面朝院门的淮秀正跪在青石板上,含羞带臊满面红霞,而衣冠禽兽赵王祁宏正准备上前亲自搀扶她起身。    淮衣已经脑补出美人款款起身,一不小心栽到男子怀中的狗血桥段。  顾不得许多,她只能硬着头皮出声打断“妹妹怎么还在此处玩耍,前殿来了贵人,还不快随我去拜见。”    愣是假装没看出赵王身份,谁让他今日是便装且是背影朝外。    赵王闻声回头,就看见个青衣素面美人朝自己走来,心神不禁恍惚了一下。  他向来更喜欢柔弱一些的,这位项家大小姐其实才更对他的胃口,只是可惜了。    淮衣看赵王回身,目的达成,赶忙下跪施礼,口称千岁。    赵王刚刚被打断,也不好故技重施,只照例说了平身。    本来等着赵王搀扶自己起身的项淮秀心里已经是怒意滔天,难怪上次赵王来府上大姐要把自己关到后宅。  看她今日如此紧张,怕是对这位赵王有些不可告人的龌龊想法。    真真是可恨,太子妃的位置她项淮衣觊觎,长平公主的眷顾她要争抢,好不容易有个对自己青眼有加的王爷示好,她也要从中作梗。    这哪里是嫡嫡亲的手足姐妹,这分明是她命里讨债的魔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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