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紫殿（六）

莲然沉着眉，目光落在千秋雪上，后者微不可察地朝他摇了摇头。　　　　就在莲然犹豫的一瞬间，后邪突然道，“我改变主意了。”　　　　莲然一双星目几乎喷出火来，瞪着他一语未发。　　　　后邪道，“迷魂汤就只有一副，已经喂给你怀里这位少年了，就算用你的血来换他的血，你也撑不了七天。”　　　　“撑得了。”莲然道，“拿我的血换他的，我答应你。”　　　　后邪微微一笑，想了想道，“可我不答应。”　　　　莲然额间青筋暴露，“你到底要怎样？”　　　　后邪从衣袖里拿出一瓶拇指大小的药剂，道，“这是迷魂汤的解药，你让你怀里的人到我这来，我把解药给你。”　　　　莲然一手搂着顾念，一手捧着他的脸，将他脸上的灰轻轻擦掉，唤道，“顾念，醒一醒。”　　　　顾念轻哼了一声，靠在莲然身上，不肯挪动半分。　　　　“阿念，我是思空，你听得到吗？”莲然温声唤道。　　　　“思空……”顾念在恍惚之中仿佛有一瞬间的清醒，喃喃念着莲然的字，“思空……”　　　　“听我的话，往前走，不要回头。”莲然道。　　　　顾念不情不愿地离开莲然怀里，一边搓揉着眼睛，一边往后邪那走去。　　　　莲然紧紧盯着后邪手中的药瓶，余光看着顾念单薄的背影。　　　　似乎是嫌顾念走的太慢了，后邪左手一伸，一股黑雾裹着顾念摔了起来，将他往前一拉！　　　　莲然几乎咆哮，“你敢伤他试试！”　　　　后邪眯着眼，右手举起那枚小小的药瓶，只消食指和拇指相互用力，就能将解药瓶子捏个粉碎！　　　　莲然如遭雷击，心脏几乎吊到了嗓子眼，眼睛里布满血丝，握剑的手一直在发抖。　　　　后邪左手捏着顾念的脖子，右手捏着药瓶，看着他眼前那所向披靡的勇士此时此刻连剑都不敢举起来，心里很是愉悦。　　　　他终于满足地抛出了那小瓶解药，同时莲然身后的小六子掷出了三枚暗器。　　　　一枚射向莲然脖颈，一枚射向莲然提剑的手腕，另一枚打着旋飞出去，猛地钉在那小瓶解药上！　　　　莲然注意力全在解药上面，完全没有留意身后的暗算，他往前跃起，伸手将解药瓶子摘下，正此时，一声爆响传开，莲然手心全湿，药剂和着鲜血顺着手腕流下，随后他听到奉行咣当落在地上的声音，他的意识像是被人生生掐断一般，两眼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摔了出去。　　　　白茶厅的地板是原石砌的，未经过任何人工打磨，表面尖锐如刀锋。莲然蹭了一脸的血，这才感觉到手心手腕以及颈部传来的钻心般的疼痛。　　　　小六子从身后狠命踢他，黑靴按在莲然鲜血淋漓的手上，狠狠地蹂/躏，口中仍在为三命的伤抱不平。　　　　莲然趴在地上一声不吭，瞪着一双血色的眼，死死地望着顾念，心里想着解药洒了的事。　　　　小六子抓着莲然锦衣雪袍，一针针朝他脑后扎下去，当场鲜血横流。　　　　潇湘公子目瞪口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陛下，求求你放过他们！求求你，求求你……”　　　　后邪抚了抚胡须，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他的脸因为常年不见日光而惨白发青，紫色的血管在脸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光是看着他的脸，便能叫人全身发毛。　　　　“这人是谁？”后邪用那沉闷的声音问道。　　　　小六子答说，“此人乃晋江书城城主，外号‘潇湘公子’，公主殿下喜欢她的书，三命便把人给带来了。”　　　　“胡闹！”后邪道，“这人是仙门世子吗？”　　　　小六子道，“只是一普通人，书写得好，在仙门世子中很有人气。”　　　　后邪一个斜眼瞪过去，甩出一巴掌，将小六子隔空摔在地上，怒道，“简直是胡闹！九儿呢，把九儿叫来！”　　　　“爹，您找我？”九霄站在白茶厅门口，一双手端在腹部，乖巧地应道。　　　　后邪一看到她，消了一半的火气，温声道，“九儿，你过来。”　　　　九霄站在门口，一步未动。　　　　后邪注视着他女儿的神情，察觉到有些奇怪，他探身问道，“九儿，你这是怎么了？”　　　　九霄的声音甜美温柔，带着十足的少女气息，她道，“爹，九儿喜欢上别人了。”　　　　后邪笑了笑，方才的怒气荡然无存，他温声道，“我九儿喜欢上的人，即便是天界仙人，人界皇子，我也会为你寻来。”　　　　九霄面无表情看着他，摇了摇头。　　　　后邪眯了眯眼，道，“九儿这是怎么了？”　　　　九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在重紫殿，可是爹……你对待客人的方式，让九儿很害怕。”她一面伤感地说着，一面拿手摸了摸腹部。　　　　后邪怔了怔，松开顾念，站起身朝九霄走过来，同时对属下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些人处理掉。”　　　　一打扮妖冶的女魔修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理？”　　　　后邪指着莲然，“将这人送到地下六层，用碱水养着，他折了我一具走尸，我要让他连本带利还回来。”又示意落在一旁的奉行，“那柄剑倒是不错，拿去熔掉，给寡人做夜壶。至于那人，挑个时间送到陌园去，别让他死的太快。”　　　　那女魔修满心不悦地哼了几声。　　　　后邪来到九霄面前，柔声道，“九儿，发生什么事了？”　　　　九霄仰了仰脖子，泪水从顺着脸颊流下。　　　　看到这一幕，后邪的心仿佛被狠命地一抽，抱着九霄道，“告诉爹，谁欺负你了？”　　　　“你。”九霄抽了抽鼻子，哭诉道，“你伤害我的朋友，现在没人愿意娶我。”　　　　后邪满脸疑惑，忧心忡忡地抱着九霄，絮絮叨叨了几声，原本那打算处理莲然的人也因此停下了动作。　　　　我和白玉荣便是在此时出现的。　　　　“莲二小姐，您消消火，这里可是重紫殿！”白玉荣和我在白茶厅外开始表演一场好戏。　　　　“白玉荣，你倒是说说，我哪里比不上九霄那丫头了？你为什么选她不选我？”我含着泪厉声质问道。　　　　白茶厅内听到声音的众人几乎同时怔住。　　　　“你为了她，潜入重紫殿，可我也为了你冒死来到这里啊！”我尽力忍住胃里的极度不适，扮演着被九霄横刀夺爱后失去一切的弃妇形象。　　　　白玉荣道，“九儿哪里不好？她是我认识的最善良最可爱的女孩子！”　　　　听闻此言，沉浸在悲伤的九霄猛然抬头，一双泪眼闪闪发光，带着笑意看着后邪。后邪十分欣慰地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莲二小姐，您是仙家名门出生，吃的穿的都是天底下最好的，您是莲老宗主的毕生荣耀，仙门世子个个都想娶你，我父亲也常常提起你，您喜欢谁不成，偏要喜欢我作甚？”　　　　我喷出半口血，一半演戏，一半急火攻心，白玉荣简直太臭不要脸了！　　　　“莲二小姐，您当心身子。”白玉荣道，“我想这件事情就到此结束了，如果您非要为此纠缠不休，大可剖开我的心看看，那里面毋庸置疑——只装着九儿一个人！”　　　　一墙之隔的九霄摸了摸肚子，温柔地靠在后邪怀里，低声道，“不，大白，不只是一个人。”　　　　后邪低头看着九霄的肚子：“……”　　　　“我对九儿的心意天地可鉴，即便为此，我将付出一切代价，叛出仙门，为世人所不齿，我也心甘情愿。”白玉荣动情地说道，“这世间没有什么比九儿更惹人怜爱了，正如古诗云，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九霄欣然道，“爹，九儿的心上人就是他，我的大白！”　　　　后邪沉吟道，“横刀夺爱非君子行径。”　　　　九霄：“可忍痛割爱并不能成全千古！”　　　　半响，后邪叹息道，“唉，九儿啊，你可比当初的我强多了。”　　　　一墙之外，白玉荣道，“莲二小姐，我送您回去吧，拜托您以后不要再来找重紫殿的下落了，仙门和魔修势不两立，但我和九儿肯定会幸福的，您放心。”　　　　后邪微微一笑，“我这女婿还真不错。”九霄在他怀里拼命地点头。　　　　　“不，不必了。”我道，“来都来了，回去又有什么意义？这一次，恐怕我哥和我老师都跟着我来了，我一个人闯的祸，不该让他们担着。”　　　　九霄踮起脚，在后邪耳旁说道，“放他们走吧，求求你了。”　　　　后邪思索片刻，扶着九霄步出了白茶厅。　　　　他昂首挺胸，皮靴踢踏在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他脸上神情傲慢，如同一个拥有世间一切的王者。　　　　白玉荣恭恭敬敬地朝他跪下，震惊之余，摆出一副威武不屈的神情。　　　　这是后邪那张魔鬼一般的脸第一次正面出现在我面前。我睁大双眼，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　　　　那一瞬间，我陷入了绝望。　　　　堵上一切，演了一出荒唐无比的戏，真的能动摇后邪的心吗？　　　　他看上去根本没有心。　　　　我几乎要瘫倒在地上了，可莲然和长怀危在旦夕，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此时，一双冰凉的手从我身后稳稳扶住我，将我揽入怀中。　　　　千秋雪低头在我侧脸上轻轻一吻，呢喃道，“别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