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纵使丁点没有给他什么实质性的建议,但好在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最起码通过丁点的旁述,薛峤已经对这母子俩生出了好感,而且他也能感受得到,小公子薛嶙对他也是有好感的。虽说好感对他的计划帮助不大,但至少也不会给他的行事添加阻力,总归还是有利于自己的。
一番讨论无果,薛峤决定省省脑力,先出去看看杭叔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于是他同丁点打了招呼,让他务必好好待在房中,好好看住他的搭膊,随后便离了房间。
一出房间,薛峤就发现院里已经刮起了秋风,秋风裹挟着残花败叶,凄寒苦冷地拍打在了他的身上。他用手拂去粘在领口的枯叶,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言毕,他便向着前院大堂走去。
来到大堂,他先是扫视了两眼,他发现老爷子的遗身连同那张太师椅已经不见了,并且先前搬到院子里的寿材此刻也已搬回到了堂上。大堂中央挂着一张老爷子生前早已备好的遗像,遗像上的老爷子精神很是萎靡,薛峤猜想,估计老爷子在照这张像时已然遭了暗害。遗像之上是一个嵌着的“奠”字的花圈,花圈是丁点随意挑拣,连带着花圈两边的挽联与寿材一同送来的,而挽联则是由薛峤亲自书写的,清一色的瘦金体字样,细劲瘦硬,很是符合他道人的身份,也很是符合丧葬的氛围。
“寂寞乾坤邀矣,一公何所在,凄迷风雨哀哉,两字不堪闻”
虽说薛峤对他的这位父亲有怨,但他在写挽联的时候却也没有苛责父亲,他把对父亲所有的敬意都注入了其中,换来的是他的问心无愧,求得的是“此生不相欠,来世不相闻”,依着他的打算,他会在给老爷子了却尘念后,割舍掉与薛家的尘缘,至此心无旁骛地做他的薛道承。
然而尘缘俗愿终究不是烦恼丝,哪能说割舍就能割舍,饶是薛峤道心澄明,生死无忌,也不能不心有所累。他可以决绝地舍弃少爷身份,抛弃薛家祖业,背弃嫡子职责,可他却没法决绝地断弃与薛家的情谊,薛老爷子是他的父亲,杭叔最是疼他,薛蘅兄妹同他一起生活了八年,这其中无论哪一个,里头所蕴纳的情谊都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薛峤不是神仙,他只是一个道行尚浅、七情尚存的小道士,他能够做到割舍,但不能够做到毫不犹豫、没有悲痛地割舍。
薛峤看着灵堂,心情复杂地道了一声“福生无量天尊”,而后便扭身继续去寻找杭叔。在问过护守灵堂的小僮之后,薛峤知道了杭叔的去向,原来自从早上的“认亲大会”散场后,杭叔便开始为老爷子的后事安排和薛峤的回府事宜东奔西走,忙到这会儿,该是在偏厅之内。知道了杭叔的位置,薛峤自不必耽搁,踩着秋风便疾行到了偏厅。
偏厅就在前院大堂的左侧,与大堂相距不远,分分钟的脚程也就到了。到了偏厅,薛峤没先见到杭叔,反倒是先见到了老爷子的遗身。老爷子依旧是坐在黄杨雕花的太师椅上,威严没有,亲切也没有,而在遗身旁是四个穿着素洁、立得直溜溜的小僮。看得出来,小僮们都是出于被迫才来守护遗身的,因为他们此刻正蝇声蚓窍地小声地抱怨着,抱怨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差事,及至薛峤出现在了大门口,四人才有前有后地敛了容,息了气。
薛峤做惯了散淡之人,不喜欢也不擅长训斥别人,所以他并没有出言怪罪几个小僮,只是告诫他们要对死者尊重一点,而后询问了管家的去向便出了偏厅。依照小僮所言,管家是被人叫走的,叫他过去的人是宁大夫。薛峤没听说过宁大夫,只听说过宁哑巴,不过依着他猜想,头前儿那位从许夫人房里离去的那名老郎中应该就是宁大夫了。
带着这个猜想,薛峤又迎着秋风原路返回。刚行至大堂门口,薛峤就发现杭叔引着一老一少从大堂右侧的行廊走来,那一老一少正是他之前在许夫人屋里所看到老者和黑丫头。薛峤见到几人,随即很客气地迎了上去,不过他的客气跟别人的客气很不一样,别人的客气都是礼节式的客气,而他的客气则是化缘式的客气,他见人近了,上去就是一个拱手礼,搞得宁大夫一时不知如何回礼。
等到二人将宁大夫送上了早已在府门口备好的轿子之上后,杭叔才向薛峤询问了来意。其实薛峤也没什么来意,他单是来看看杭叔这边准备的怎么样了,是否需要帮忙什么的。而杭叔也猜到了他的心思,毕竟他就是为此事回来的。不过即使如此,杭叔也不可能要他帮忙,因为在杭叔的心里,薛峤始终是老爷的长房嫡子,始终是薛家的三少爷。既然是长子,是三少爷,那么该是他的事他才能做,不该是他的事他不能做,薛峤的身份摆在那儿,即使他不承认,自己也不能不维护。揣着这个想法,杭叔正了正自己的老骨头,然后语气强硬地回绝了他。
薛峤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会招致杭叔如此态度,遂不明所以地回了一个笑容,以示自己早上在大堂之上害得杭叔于全家人面前失了身份的歉意,然而这一笑,却被杭叔误以为是薛峤明白了自己的苦心而予以的理解,于是两个人便在这种没对上信号的思想交流中结束了今天一天的会面,直至晚上用餐,薛峤才又见到了杭叔。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