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明:“就在昨天,凌波跳海了,是我干的。”
小闲:“你干了什么?”
潘明:“我,我伪造了卷宗,跟凌波说杨槐树是被成达逼死的。”
三
一周前。
凌波在家给孩子做饭。电话响。
凌波:“哪位?”
潘明:“我们是东莱公安局的刑警,我们见过面。我姓潘。有关成达的案子,想找你谈谈。你看什么时间方便?”
凌波:“谈案子应该是公事吧,你们带着手续,到我学校去谈吧。”
潘明:“到你学校去谈不太合适,到你家里吧,孩子都大了,有些事情让她知道也不好吧。”
凌波:“那我到你们公安局去吧。”
潘明:“我们是异地办案,把你请到东莱去也不方便。你看这样好不好,还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咖啡馆,就有关情况跟您落实一下。”
凌波:“今天太晚了吧,孩子一个人在家,我不太放心。”
潘明:“明天是周末,您要是不上课的话,咱们上午见个面,如果您觉得咖啡馆不合适,鲁迅公园也可以。”
凌波:“潘警官,我觉得正式调查的话去公园和咖啡馆都不合适,要不你安排一个附近的派出所,借个地方谈。”
潘明:“凌老师,我之所以私人时间给你打这个私人电话,就是想告诉你,其实这次谈话不算正式的刑事调查,可以不用那么正式。成达的诈骗案已经侦查结束了,而且案子跟您也没有多少牵涉,我只是在调查他的这个案子的过程中,发现了另外一起案子跟您的前夫有关,我怀疑您前夫的死亡不太正常。”
凌波:“您什么意思?”
潘明:“没什么意思。就当是随便聊聊天,弄清一些多年的疑惑。难道你就没有疑惑吗?你前夫为何能活却非要去死?”
凌波脸色惨白:“明白了,明天上午,咱们在鲁迅公园旁边八角楼见面。我会带一条黄色丝巾,一顶巴拿马草帽。”
潘明:“明天见!”
海边。
怪石嶙峋,海浪翻卷。海鸥在头上翻飞。不远处的汇泉广场上,有几个孩子在放风筝。
凌波和潘明正在谈话。
潘明:“您和成达相识、相恋了十多年,为什么至今没有结婚呢?”
凌波:“我结过一次婚了。”
潘明:“这应该不是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凌波:“这是我给自己的理由。人生很多时候,能给自己一个理由就够了,给所有人理由,那样做太奢侈了,也太累了。”
潘明:“凌老师,我毕业于警官大学,学习过一些很偏门的心理学知识,对于世界、对于人生、每一个人的认知都会有差别,因为世界观和人生观都是主观的,康德甚至认为,时间和空间也是主观的,是人们主观认知模式的体现。您关于人生结一次婚就足够了的观点,对您来说逻辑自洽,但对我来说,则必须找到一些逻辑上的缺环来填补心理学上的疑惑。您愿意听听我的看法吗?”
凌波:“请讲。”
潘明:“我感觉到,这个男人因为一些情感上的梗阻,无法进入您的精神世界。或者说,您对他没有完全接纳。您的潜意识里还有排斥的因素在起作用。”
凌波:“可是我们已经同居了,就差领个证而已。”
潘明:“领个结婚证只是对法律和对社会有个交代,甚至举办一个像样的婚礼也不过是对社会做一个公示,这些都不是婚姻的本质要求。婚姻,说到家,是要双方都走进对方的内心。你们没有完成这一步。您,凌波女士,一个资深文学女青年,对登记和婚礼这类仪式化的东西向来不在意,于是连这种表面文章也懒得做了。”
凌波:“好像有些道理。”
潘明:“您要是承认有点道理,那我就接着分析一下那些阻碍你们结婚的情感梗阻到底是什么,可以吗?”
凌波笑了:“这个谈话越来越有趣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居然知道?好吧,你来分析,我洗耳恭听。”
潘明:“您不知道,是您的意识在防御,把它压抑进了潜意识。跟意识相比,潜意识是个更加广阔的真实的海洋,它从来不会欺骗你,反而会通过各种方式提醒你,甚至在梦中中向你呈现,只不过是通过一种荒唐的、弯曲的甚至夸张的方式而已。”
凌波:“越说越玄了,你到说说看,是什么东西让我拒绝和成达结婚?”
潘明:“是一些由疑惑而产生的不安全感。”
凌波:“什么疑惑?”
潘明:“你对你的前夫的案子,以及他最终死在看守所里的这个事件,没有一丝一毫的疑惑吗?”
凌波:“我应该有什么疑惑?”
潘明:“那个女校长真的是杨树林杀死的吗?是故意杀死的还是过失致人死亡?这个真相你搞清楚了吗?”
凌波浑身一颤:“你发现了什么吗?”
潘明:“你既然这么问,说明你潜意识里是有怀疑的,你并不是完全地、彻底地相信那个死在你家床上的女校长是你的丈夫亲手、故意杀死的。我说的对吗?”
凌波:“不光我有疑惑,律师也有疑惑,他们的辩护一直就是围绕着这个方向展开的,但是杨树林坚持说自己故意杀人,还在法庭上拿出了证据,我不信又能怎样?”
潘明:“开庭你去了吗?被告人你见过吗?法庭庭审卷宗你阅读过吗?”
凌波:“我,这个案子是不公开审理的隐私案件,我没法参加旁听,我也不可能在宣判前见到杨树林,你是学法律的你应该懂啊。”
潘明:“法律是有这样的规定,但是你不是被列入证人进行调查过吗?你也是本案当事人啊。你可以突破这些规定参加庭审啊。成达为何不给你争取这些权利让你直接了解庭审的内幕?你为什么相信别人告诉你的第二手的东西呢?”
凌波:“对,对。有道理。成达他为什么这样做呢?”
潘明见对方入局,故意荡开一笔:“答案要你自己去找啊。我掌握的信息太少了,不足以推出结论来。”
凌波:“那么,成达为什么要给他做免死、轻罪的辩护?最后在关键时刻,还给上级法院写信,叫停了对他的死刑判决?”
潘明:“我猜想,这些不过是障眼法,一个资深刑事律师,想用司法手段杀人,没有一些高超的手腕能做到吗?”
凌波:“不对,你骗不了我!成达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跟他交往二十多年,知根知底,他是个心地纯良,至情至性的人,杨树林跟他无仇无怨,他为什么要杀树林?你说服不了我!”
潘明:“我从来没打算说服你。凌波女士,我甚至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尊敬的成达律师会是个杀人犯,他会用高超的心理学知识和律师执业手段杀死一个无辜老实之人!顺便问一句,你们家养过猫吗?”
凌波:“没有。”
潘明:“那么,在杨树林即将被宣布不死的时候,为什么法庭会被叫停,公安法医会在你家石榴树下挖出一只猫的尸骨,而且脖颈恰好是被掐断的?”
凌波:“杨树林交代,是他抓了一只野猫做杀人实验用的。”
潘明:“杨树林在杀人之前,就预选给自己保留了将来被判死刑的证据,这种荒谬的逻辑你也相信吗?”
凌波:“你是说,是有人专门设计的?”
潘明:“我什么也没有说。”
凌波抱着头坐在一块礁石上。
凌波:“我的脑子乱了,你让我清醒一会儿。”
潘明:“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杨树林临终前你见过他一面,他说了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凌波:“记得。他说:让我去死,让你们去活吧。谁比谁更好,只有天知道!”
潘明:“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波:“我不知道。十多年了,我一直在琢磨这句话,到现在也没有理解透这是什么意思。”
潘明:“咱们来分析一下,让我去死,这好理解,我就是杨树林,主语是谁?谁让我去死?你想过吗?”
凌波:“没有。谁?”
潘明:“再来分析下一句:让你们去活。谁是你们?你们包括谁?”
凌波:“包括我吗?”
潘明:“你们是个复数概念,除了你,还有至少一个人,否则不成为你们。这个人是谁?”
凌波:“你说是谁?”
潘明:“最后一句,谁比谁更好,只有天知道。这句话好解,我和你们,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谁更好,不一定,天知道。我想问一下凌老师,杨树林死后这些年,你活得好吗?活得安宁吗?你有没有感觉,他时刻在天上看着你,看你恋爱,看你做爱,看你结婚,看你最后的结局?”
凌波大喊一声:“别说了!”
潘明眼睛闪过一丝得意:“好的。今天谈话结束。我给你看样东西。我从档案里拍摄的卷宗内容。只是摘录,不可能是全部内容,这个你懂的。你应该认识杨树林的签字吧?”
凌波:我们同学一场,夫妻一场,我当然认识他的字。
潘明把手机递过来,给她看划红线的部分:我没有杀害刘月琴,她死在我家床上是事实,但那是她玩SM,不小心窒息死亡的,我并没有想杀害她。
凌波:“成达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树林有过这样的供述。”
潘明:“还有他给你留的遗言:
凌波你好,对不起了,我活不了了。如果你非要跟那个人结婚,把孩子给我爹养,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你若能答应我的请求,我会在阴间祝福你们幸福,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放过我的孩子!
杨树林绝笔
凌波当场晕了过去。
潘明打电话,叫来救护车,紧急送往医院。
四
机场宾馆。
小闲柳眉倒竖,大骂潘明:“我没想到你居然能干出如此卑鄙无耻的事情来。你为何要编造谎言去害一个无辜的女人?”
潘明显出痛苦和后悔的神情:我原来打算安排她去见见成达,给成达添点堵,没成想她居然这么脆弱,第二天从医院里出来就跳海自杀了。对这种文艺女青年来说,文学是她的宗教,爱情就是她的生命,是容不得亵渎的。我真是做了大孽!
小闲仿佛看到,云雾蒙蒙,长风细浪的大海上。
凌波一袭白裙,款款自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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