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果然就不见了蝎姑蜈嫂的踪迹,進知二十年后,他们违背誓言,又回来了。
违背誓言,就只有一死!
胡蝶梦望着他们,冷冷道:“你们知道该有什么结果,自己了断吧,免得脏了我的手!”
蝎姑蜈嫂凄然相向,默默无语。他们看了适才胡蝶梦、浪淘沙一举击杀十二名黑衣人的身手,情知如果自己企图一搏,那也是鸡蛋碰石头,连半分取胜或逃走的机会也没有。相反,惹恼了百年一觉胡蝶梦,自己会死得更惨。是否软言哀求呢?不会有用的,江湖人最重信义,自己违誓返回中原,胡蝶梦决不会容情。而且时隔二十余年,他们自己也变了,变得越加强横和自尊,宁死也不肯低头。
良久,蜈嫂低低道:“三娘,我们的路走完了。”语气很平静。
蝎姑林三娘深情地望着他,坚定地说:“二喜,我和你永远在一起。”
两人同时举起右掌,慢慢地击向自己头顶的百会穴——
“且慢!”响起一个清脆而响亮的声音。
说话的人是小草。她直视浪淘沙,冷冷地说:“你想坏我的事?”
浪淘沙急忙解释:“小草,别误会,是师父不放心,让我来找——”却被小草打断了:“你在山上欺负我,我下山后你又追来欺负我,你我之间究竟有什么冤仇?”
浪淘沙陪笑道:“小草,我就是死也不敢欺负你呀。你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就是求你千万不要生气!”
小草道:“你要我不生气,那简单,只要你答应我做一件事。”
浪淘沙忙道:“行,行,什么事?”
小草一指胡蝶梦,大声道:“立刻替我杀了这女人!”
浪淘沙呆了,万万没想到她会出下这样一个难题。他自然不会杀胡蝶梦,就说:“小草,是不是换个题目?”
小草一撇嘴,气愤愤道:“你不肯做?”
浪淘沙陪笑道:“不是不肯,而是不能。”
小草一瞪眼,大声道:“为什么不能?难道你三绝浪淘沙也有打不过的人?”一付幸灾乐祸的样子。
浪淘沙讷讷不知所言。他本是个言语便捷,风流潇酒之人,但在师妹小草面前,总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压得他蔫了,傻了,变得笨嘴拙舌了。
百年一觉胡蝶梦在旁边看着暗笑,她业已看出小草是个刁蛮任性的姑娘,这点上倒跟自己那个宝贝女儿有几分相象。
但胡椒儿心软,小草心硬,居然利用师兄浪淘沙对自己的深情捉弄他,要挟他,甚至折磨他。看来浪淘沙没少受她的欺负。眼看浪淘沙处于窘境,胡蝶梦出来解围了,微笑着对小草道:“你师兄杀不了我,也不能杀我。”
小草瞪眼问道:“不能杀?你是谁?”
胡蝶梦道:“你别管我是谁,反正我是你们的长辈。”
“长辈?”小草大笑起来,道“我父母、兄姐、叔伯、姨婶全死光了,只有一个师父,你是我的哪门子长辈?冒充亲戚,羞也不羞!”
浪淘沙温言劝动道:“小草,別胡来,胡女使真是我们的长辈。”
但小草根本不听劝告,大声道:“看你虽然有了年纪,长得倒漂亮的,莫非想嫁给我师父,做我的师娘?但我师父是个古板的人,未必会要一一”话没说完,已**辣地挨了个耳光。
她看到胡蝶梦身形微动,想要躱闪,但不知怎么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胡蝶梦板着脸,厉声道:“你再敢说一个字,我就再打你一个耳光。”
小草哪里肯服气,叫道:“我偏要一一”“说”字尚未出口,又挨了一巴掌,分量比第一掌更重。
接者是第三掌、第四掌……
小草接连挨了八掌,无可躲避,两边脸颊都肿了起来。她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女人武功奇高,自己远非其敌手。而且她性子极为古怪,决非浪淘沙那样容易对付,自己如果顶撞下去,只会吃更多的苦头。所以委屈地闭上了嘴,眼眼里泪水汪汪。浪淘沙看着心疼,只是碍着胡蝶梦在场,不便上去劝慰。
胡蝶梦不理睬小草怨毒的目光和浪淘沙可怜巴巴的样子,笑眯眯地对小草说:“这就乖了。乖孩子都是听话的孩子,听话的孩子不会吃亏的。你如果一开始就这么乖,也就不会挨这八个巴掌了。”
小草气得泪水直在眼框里打转,硬是倔犟地忍住了。她真想打还胡蝶梦八个巴掌,但自知武功高下相去太远,不敢贸然动手,自取其辱。
胡蝶梦转身对蝎姑蜈嫂道:“怎么,自己下不了手?是否要我助你们一臂之力?”
蝎姑蜈嫂起初见小草出面干预,以为有了一线生机,伸到头顶的右手又放了下来.后来见小草被胡蝶梦制得服服贴贴,那一线生机又彻底毀灭了。此时胡蝶梦苦苦相逼,两人情知山穷水尽,唯有一死,一咬牙又举起了右手,用力向头顶百会穴拍去。百会穴是任、督二脉上部交会处,极其脆弱,这一掌若拍着,两人万无生理。
就在这千钩一发之际,两人的右手同时被人抓住。那一抓之力极为强劲,自两人的右手腕列缺穴传至手臂尺泽穴,再到肩部中府穴,两人顿觉半身酸麻,遍体乏力,自然再也无法自尽了。
救了蝎姑蜈嫂的是三绝浪淘沙,他向胡蝶梦深深一揖,诚惶诚恐地说:“胡女侠,千万看浪某薄面,再饶这两个恶人一次。他们如果怙恶不悛,再为非作歹,浪某定取他们的狗命。”
胡蝶梦冷哼一声,面挟清霜,但心里却暗暗喜欢。她知道,浪淘沙之所以为蝎姑蜈嫂求情完全是为了小草的缘故。一个纵横江湖的大侠,为一片情爱,不惜委屈自己,低声下气地代人求情,实是难能可贵。想到这里,她大声训斥蝎姑蜈嫂:“你俩还不快滚!”
蝎姑蜈嫂自分必死,不料绝处逢生,真是喜出望外,虽然胡蝶梦说的是个“滚”字,但在他们听来直比天音还要美妙。两人匆匆说了声“谢谢胡女侠,谢谢浪大侠”,立即抱头鼠窜,奔出了丛林。
小草见胡蝶梦终于放了蝎姑蜈嫂,算是给了自己面子,不禁转怒为喜.嫣然一笑。浪淘沙见她喜欢,更是心花怒放,征怔地望着她的笑脸,不觉痴了。
胡蝶梦又走近另外两个蒙面人,沉声问道:“你们是少林派和武当派的?”
两人冷哼一声,不作回答。
胡蝶梦道:“在你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是乖乖地跟我回转少林和武当,由你们的门规处置。一是放手和我一搏,如能在我手下走过三十招,我便放了你们。”因为涉及少林、武当,她不愿横生枝节,就采取快刀斩乱麻的手法她料定两人决不敢走第一条路,所以真正的目的是把他们一举击毙。
偏偏这两人另有一番心思。他们只听别人称呼胡蝶梦“胡女侠”,而做梦也想不到她就是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百年一觉胡蝶梦。而且,他们出身名门正派,又练得一身好武艺,虽然投靠了神秘门,豪气傲骨却并未改变,如何肯乖乖地听从胡蝶梦的吩咐?两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突然大吼一声,同时向胡蝶梦扑去。但紧接着吼声的是两声闷哼,两声“卟嗵”,两人又同时倒在地上,死了。
胡蝶梦只用了“梦幻泡影”的半招。
浪淘沙由衷地佩服,高声喝采:“好一招梦幻泡影一一”本来还要赞美几句,但看到小草冷冷的脸色,唯恐惹她生气,生生忍住了。
小草的心直往下沉,心道:“如果她硬要和金钱帮作对,只怕事情就麻烦了!”四下看时,龙长老、豹长老早已乘乱溜掉了。
场地上只剩下胡蝶梦、浪淘沙和小草三人。四周一片寂静,唯闻风声飒飒,鸟鸣啾啾。
胡蝶梦问:“小草,你究竟属于金钱帮还是神秘门?”
小草不敢撒谎,气鼓鼓地回答:“金钱帮。”
“为什么和神秘门的人在一起?”
“欧阳帮主要借神秘门的力量杀龙、虎、象、豹四长老,我负责联络。”
“欧阳帮主为什么要杀他们?”
“我不清楚。大概是因为他们老气横秋,自以为是,欧阳帮主看着生气。”
“可是他还杀了金丸仙子上官羽衣和鸿宾楼四女。”其实小乔、飞燕生死未ト,但胡蝶梦不清楚其中底细,所以含胡道来。
小草略略迟疑,道:“欧阳帮主想杀的只是上官羽衣,但鸿宾楼四女卷入其中,了解不少秘密,所以只能一并杀之。”
胡蝶梦暗暗摇头,心道:“小草说到杀人,丝毫不见惋惜或惊慌,直如说的是砍树割草,杀猪宰羊一般,如此狠心,即使是误入歧途,只怕也难辞其咎,结局大大不妙。”
浪淘沙反驳道:“未必如此。风波起于鸿宾楼,可见欧阳帮主一开始就有杀害四女之意。联系吉祥戏院的惨案,看来他想杀的人还不少。小草,你就离开他吧!”
小草摇摇头,道:“他不可能把金钱帮的人杀光。他是金钱帮帮主,没有理由这样做。而且,如果我离开他,又能去哪里呢?”
浪淘沙不胜奇怪,道:“去哪里?当然是回到师父身边呀!”
小草坚决地说:“我不回去!”
“为什么?”
“师父偏心,总帮着你,不喜欢我。”
浪淘沙笑了,道:“瞎说,师父最喜欢你啦。你赌气下山,师父都急得病了,最近才痊愈,所以我拖延至今才来找你。”
小草听说师父为自己急出病来,颇为感动,眼框一红,差点掉下泪来,但还是倔强地说:“我不回去!”
“又是为什么?”
“我要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让师父知道,我不比你差。”说到底还是争强好胜,要与师兄一比高下。
浪淘沙陪笑道:“何需这样,你现在就比我强,我甘拜下风。”
小草秀眉一扬,气呼呼道:“你休用甜话哄我!你是名震江湖的三绝浪淘沙,我算什么呢?只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这棵小草会变成大树,变成江湖上人人敬重的大英雄!”目光炯炯,显然内心十分激动。
胡蝶梦旁观者清,情知三言两语决计说服不了小草,因为她倔犟、任生、好胜,还有很大的野心。她心里惦记着女儿胡椒儿的安危,便道:“小草,你带我去见欧阳帮主。”
小草吓了一跳,以为胡蝶梦想去找欧阳雄的麻烦,忙问:“你想干什么?”
浪淘沙情知她误会了。急忙解释:“胡女侠是想向欧阳帮主打听,是否知道她女儿胡椒儿的下落。”小草这才放下心,摇头道:“胡椒儿没有来到武昌。”
胡蝶梦听她话中有话,忙问:“她去了哪里?”
小草有些犹豫,迟迟不作回答。
浪淘沙催道:“小草,你如果知道就快说吧,胡椒儿究竟在哪里?”
小草道:“我也不很清楚,但听神秘门的人私下议论,说他们新近杀了丐帮的北分舵主糊涂居士孙无智,当时胡椒儿正和孙无智在一起。”
胡蝶梦勃然变色,焦急地问:“胡椒儿怎么啦?神秘门害了她?”
小草道:“没有。倒是她把神秘门的人杀了,所说后来又到武当山去闹了一场,然后和云四扬一起雇舟去了九江府,估计是想参加本月三十的庐山大会。”她不知道云四扬和胡椒儿江上遇险的情况,所以只能说到这里。
胡蝶梦听说女儿和云四扬在一起,稍稍放下心来,道:“唉,这孩子就是任性胡来,庐山大会决非好会,她去湊什么热闹!”
浪淘沙終是放心不下小草,道:“小草,你和我一起回师父那里去吧!”见小草满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又补充道:“要不我留在这里陪你,万一有什么情况,你也多个帮手。”
小草“扑哧”笑道:“你留在这里,莫非也想加入金钱帮?金钱帮庙小,可容不下你三绝浪淘沙这尊大菩萨!”但见师兄对自己关怀备至,毕竟也深为感动,郑重地说:“师兄,你自己也要保重。你屡次与神秘门作对,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我和神秘门虽有联系,但毕竟不是他们的人,知道的消息不多,未必能帮你什么忙!”
浪淘沙难得听到小草对自己这样温情,心里热烘烘的,同时想起了在平安客栈收到的那封示警信,激动地说:“小草,那封信是你写的吧?谢谢你。”
小草淡淡笑道:“你是我的师兄,谢什么?切记,保重!”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浪淘沙不敢阻拦,目送她婀娜的背影消失在林中,怔怔忡忡,痴痴呆呆。
胡蝶梦得知女儿去了九江庐山,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去。问浪淘沙道:“浪大使,你是否陪我同去庐山一游?那里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更有飞流直下的瀑布,风景着实秀美!”
浪淘沙垂头丧气地说:“唉,我心乱如麻,哪里还有游山玩水的情致!”
胡蝶梦知道他的一颗心全吊在小草身上,笑道:“山水可以不游,本月三十的庐山大会却不能不看。届时江湖上群豪毕集庐山,一定热闹得很,想来欧阳帮主和小草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故意把“小草”两字说得又重又慢。
浪淘沙精神一振,道:“那我们快去!”
当天,两人雇了一只小船,顺流直下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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