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军沿着城门口排出的两列仪仗队中间,霍摇山与四皇子并肩走入这座帖木儿国之都,城内廖无生气,街面上清净得仿佛水洗过一般,他们进城以后,并未立即去宫殿奔赴哈里国主的骆驼宴,而是先去了城内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望着门口打出的布幡子,汉文与番文皆有,四皇子不免得哑然失笑道:“没想到范家的生意都做到这西域大漠了。哈哈,摇山,我还以为我们是唐宋之后数百年,第一波重新踏足西域故地的汉家男儿,没想到这范家不声不响,比我们早来不知多少年了。”
霍摇山微微笑着,望着门口站着的范老斗与范颗颗。范家与河间王府走得近,河间王府从乡间庄园历年得来的年贡,便是委托范家将之变卖成银两的,这支为四皇子与霍摇山夺下滔天之功的河间兵,同样也是靠着从范家借来的银两练出来的,盖因范家与河间王府的关系密切,这范家在北方诸多生意的大本营,便放在了河间,而非京津。
眼前这座不起眼的铺子,便是范家在西域诸多生意的总店,同样也是他们在撒马尔罕的落脚点,毕竟范家每次运来那车载斗量的货物,这些中原的货物可不便宜,很少能找到那么多大商人吃下去,因此范家也需要在西域的大城内设立一些铺子,一边慢慢出手,一边打响范家的招牌。
霍摇山挥挥手,门口远远站着的范颗颗很勉强得笑了笑,很快便撇开眼睛去数地面上的小石子了,霍摇山怔了怔,没想到这位范姐姐走南闯北做了几个月的生意,怎么反倒腼腆了许多,他微微摇摇头,也没去细究。
实在是霍摇山一直在军队中,有些孤陋寡闻了,如今四皇子和霍摇山的名字,在西域不说家喻户晓,但也到了止小儿啼的地步,那一座座焚烧的村镇,那一座座占领下颤栗的城市,那哭泣的人们,那路边吊死的尸骸,如此残酷的军令虽是四皇子签署发布的,可谁不知这都是他霍摇山的主意。
范颗颗的心儿跳得厉害,霍摇山向她打招呼,可她与之对视不过几个呼吸,便已经觉得害怕莫名,实在是他们从葱岭一路而来,河间兵带给西域大漠的震撼太过强烈,几乎比得上当年蒙古西征的情景了,唯一有些区别的,便是这支军队要文明许多,至少还没有屠城,范颗颗恐怕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幕,那些当地人脸上带着庆幸又恐惧的复杂神色,向他们诉说大军过境的情景。
“明明是那么个跳脱的公子哥儿,总是俏皮的笑,和我说话总爱来撩拨我,让我气得肝火直冒,说不上几句就要斗嘴,可即便是这样的人,也应该是个谦和宽容的人,怎么带了兵、出了征,就变成了杀人的恶魔呢?”
范颗颗怎么想也不明白,只能将之归结为“霍家的男人都是这样”,平时温言和煦,到了军阵之上,便比谁都要凶狠。就仿佛范颗颗的姑父霍成钢,也就是霍摇山的那位叔叔锦衣侯霍成钢,范颗颗逢年过节常在霍家走动,见过许多次这位姑父,他做人做事挺和和气气的,对家里的下人的态度,至少比她这个刁蛮大小姐要客气多了,可就是这样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在帝国内外的广泛印象,却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勇将,坊间传说中杀人盈野、青面獠牙的怪物。
现在,范颗颗陡然意识到,这个总爱叫她范姐姐的小少年,也变成了这样的怪物,由他思考、由四皇子发布的军令,已经把小半个西域大漠变作了屠宰场,这个怪物或许将在某一天,成长得比谁都要强大吧。
范颗颗这样想着,一时间神游天外,双目怔怔的,竟是霍摇山从他面前走过都没察觉,直到范老斗在她身边猛烈咳嗽几声,这才忽然惊醒,连忙跟在范老斗身后,往屋内走去。
四皇子与霍摇山坐在上首,这一次与当初向范家借钱的时候不一样了,眼下河间兵战功赫赫,行情见涨,已经不是当初百万两银子能打发的了。当然了,范家这个投资人还是得有点儿好处的,至少四皇子亲笔写的那些借条,总归是拿捏在人家手里的把柄,虽然没什么约束力,但好歹也关乎了四皇子本人的信用。
这一次,四皇子与霍摇山联袂而来,便是来谈生意的。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嘴角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刚刚落座的范老斗微微一抖,苦笑不已,他已经有种羊入虎口的既视感,看来这一次,出血是不可避免的。
这两个年轻人,都太精明了,尤其是那个霍摇山,范老斗当初可是亲身体验过他的手腕,他嘴里吐出的一个个字儿,便仿佛一把把钢刀砍在人的脊背,哪里是什么生意场上的谈判,分明是一次**裸的胁迫。
因此,范老斗也不去做那些虚伪的客套了,四皇子与霍摇山事务繁忙,客套啰嗦多了,两个年轻人未必肯继续坐下去,于是他便直言道:“这次请四皇子和霍大人来,便是为了一桩生意,希望河间兵在西域俘获的战利,由我范家来负责发卖。当然,等把这些战利脱手,范家回笼了资金,赚取的银两可与河间王府分成,殿下可拿六成。”
四皇子转头去看霍摇山,他对做生意向来没有头脑,也没做过生意,不知道这三成的利润是赚了、还是亏了,来之前,两人已经商量好了,此次生意场上的谈判,霍摇山做主,四皇子在旁边学习,顺带儿帮帮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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