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下一刻,一个貂帽少女就掐住刘老成的脖子,骤然将其高高提起,她再以袖中短剑,从后背心刺入,将他捅了个透心凉。
貂帽少女拔出短剑,又攮了刘老成几剑,拔剑快出剑更快,顷刻间刘老成便已经身负重伤,最终被她随手丢了出去。
一路翻滚,刘老成想要起身,他头顶皇城上空出现了一道云海漩涡,一股凝为瀑布状的浓郁剑意轰然砸向刘老成。
云海成环,天垂大瀑。
小陌说道:“可以了。”
谢狗咧咧嘴,实在是嘴馋,她的道心有一种食不果腹久矣的饥饿感。小陌以心声提醒道:“不要半途而废。”
谢狗点点头。
已经将朝服换成青衫便服的男人,走出国师府,笑问道:“刘岛主,闹哪出?”
刘老成挣扎着坐着,面朝国师府台阶上边站着的男人。
等到大骊国师亲临此地,那些皇室供奉就默然离开。
听到那个已经多年没听见的称呼,刘老成沉默片刻,笑道:“陈账房,要杀要剐都随意,何必故意辱人。”
谢狗一听这个就不乐意了,你搁这儿阴阳怪气我呢,侮辱你?嚼了你!
小陌只好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貂帽少女好像挣脱不开,朝那边蹬腿,在京城闲逛还是学了些方言的,“踹死你丫的。”
陈平安问道:“国师府好像比宫柳岛好见些?”
刘老成以反问作为回答,“昔年宫柳岛不容易登岛,如今国师府就容易进门了?”
陈平安点头道:“也对。”
肉身破败不堪,身上好多个窟窿的刘老成,尽量稳住一副道身,喟叹道:“若说风水轮流转是常理,是不是也过于快了点?”
陈平安说道:“也看对谁而言。刘岛主变成刘宗主,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已经是好多人的下辈子了。你我都难辞其咎。”
刘老成不知为何,竟是蓦然大怒,破口大骂道:“老子的书简湖,关你屁事?!”
谢狗停下动作,觉得刘老成的这句话说得有嚼头。
小陌心中赞叹不已,不愧是书简湖坐头把交椅的,真聪明。
宅子那边,崔东山将高老帮主一路“扛回”后院,再打散了刘老成设置的那道阵法。
崔东山也没心情嬉皮笑脸了,正色说道:“书简一部书,关于刘老成这个章回,算是翻篇了。高冕,你也回吧。”
高冕站起身,将桌上一壶酒喝完,默然拱手抱拳,便转身离去。
崔东山突然喊道:“高老帮主。”
高冕疑惑转头,白衣少年也没有下文,好像只是打声招呼而已。
老人却是豁然开朗,心中块垒尽消,转头离去。
姜尚真看着老人的背影,也有些唏嘘,离别之际,崔东山喊他高冕一声高老帮主,大概意思是说,不谈过往,只说至少宝瓶洲的高冕,很不错吧。姜尚真便难免想起了荀老儿,说走就走,将那些秘密和揪心都一并带走了,一句话都不与外人言。崔东山笑望向刘蜕,“刘盟友,还有机会补救补救,当回朋友么?”
刘蜕笑道:“毕竟虚长几岁,喊我刘老哥便是。”
突然意识到不对,刘老成好像也被姜尚真称呼为刘老哥的?刘蜕忍不住嘀咕一句,真晦气。
崔东山说道:“刘兄只是丢了点颜面,刘老成却是结结实实吃了大亏的,不如一笔揭过?”
刘蜕说道:“他以后只要走在路上,见了我就绕道走,我就当没他这个人。”
姜尚真会心一笑,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肯给出这个承诺,已经算是很有诚意了。
崔东山再次飘向鱼缸,双指并拢指天,“老弟一定帮忙把刘兄的话带到!”
“虚惊一场,虽心有余悸,总归是无事了。柳暗花明,即便路途艰辛,终究可歇脚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崔东山站在水缸上边,一边念叨一边出拳走桩,时不时来个金鸡独立。这种人,出门没挨揍,没怕打死,也是奇迹。
昔年兜兜转转鬼打墙一般,哪怕绕再远的路,穷尽才智人力心力,都注定过不去的奇绝天堑,竟然如履平地。
刘蜕突然说道:“说句不好听的实话,一座山头也不是拥有藩属、飞地越多就越好。多了,人心一杂,容易反成累赘。陈剑仙既然志在十四,绝不会止步于飞升,那就多加要留心了。世事古难全,月忌圆水忌满,总是缺一点,才是最好的。”
姜尚真点头道:“高见。”
崔东山附议道:“诚然。”
一座落魄山,已经拥有了两座剑道宗门,很快就会拥有第三座现成的宗字头仙府,就算不是臭椿道人的金甲洲斜封宫,即便不是改姓姜、换名字的那个真境宗,也会有别的宗门顶上。江湖上,有带艺拜师,然后扬名立万的。山上,举宗投靠,也是美谈。
桐叶洲青萍剑宗的创建,是必然事,南婆娑洲的龙象剑宗的投靠,也是一桩好事。唯独第三座宗门的有无,是把双刃剑。
落魄山到底有无第四座藩属宗门的家业,就要看第三座宗门在数百年之内的气数升降了。
上古时代,就有数位大修士通过合纵连横的大手段,尝试过打造出一座宗门数量超出四个的道场。
但是除了于玄的桃符山,无一例外,都是暗淡收场的结局。而独占符箓二字的于玄,山顶也有个说法,于玄道力再高,一人道心如香炉,载不动无数道心的繁杂香火。那么多的宗门山头,数以万计的谱牒修士,何止是鸡肋,完全是于玄在合道路上的拖累。
就像臭椿道人说的,他在斜封宫,也是一言堂惯了的开山祖师……崔东山一愣,咦,怎么有个“也”字?!
若非如此,臭椿道人能够一言决之,更换宗门谱牒。落魄山收下一座人心涣散的斜封宫作甚?街头斗殴,人一多嗓门就大吗?
要知道修道之人,在一座山上祖师堂敬过香,名字入了金玉谱牒,可不是什么简单事。天地祖师与自己的道心,都在看着呢。
牵扯到自己的命格与整座道场的气运起伏,录谱和敬香,就是一种托付大道性命的举动。
一般而言,越是下宗子弟,越是非嫡传亲传,在玄之又玄的气数一事上边,“分红”就越少。
无心大道的修士,倒也无所谓了,能够抱上一条大腿,躺着享福便是,求个修行安稳。
但是任何一位有心登高、甚至是登顶的修士,都会在内心抗拒那种寄人篱下的安排,不自由,懒得察言观色,把道场混成官场。这些人,就像上了老天爷坐庄的那张赌桌,求个赌大赢大,这就叫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刘蜕说道:“刘老成这厮,还是有点东西的。”
姜尚真笑道:“跟咱们几个都是同道中人,弱不了。”
白衣少年在水缸上边站定,捻起兰花指,用那戏腔唱道一句,长生不朽猛回头,却道只羡鸳鸯不羡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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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前,大骊京畿一个县城外,路边有一棵乌桕树。
有一位云游道士在此驻足,仰头望向高枝。
那中年道人,气度非凡,头戴一顶碧玉冠,身穿道袍,脚穿草鞋,手捧麈尾。
道人身边跟着一位好似婢女的黄衫女子,容貌平常,肌肤白皙,身段尤其出彩,丰胸长腿好生养。
正是来自书简湖的黄花神,与田湖君。
黄花神是来这边碰运气,看看有无机缘见着先生,而他的先生,又恰好是田湖君的昔年师弟。有趣的是,黄花神如今又可算田湖君的半个传道人。
为何会拜师于顾璨,也简单,应了那句老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任何一位能够爬到玉璞境的野修,都不容小觑,这是山上的共识。
大宗门里边的师门教诲,除了传授道法、讲解秘笈,总会有些不好宣扬的“不传之秘”。例如姜尚真在北俱芦洲摸爬滚打、活蹦乱跳了多年,曾经编撰过多部“名著”,撇开那些香艳旖旎的艳本小说不谈,其中有一部专书,满篇黑话和密语,全是姜尚真教野修如何对付谱牒修士的心得感悟,其实不少山上宗门的谱牒修士,在案头上边都会放一本,或是曾经放过,再珍藏起来了。
实在是里边的内容,太过金玉良言了。
田湖君素无大志,即便是在人吃人的书简湖,也只是埋头修行,道场是眉仙岛,后来她手上多了座素鳞岛。她既不像师父刘志茂那般枭雄心性,城府深沉,也不无法像晏肃那般专心修道,洁身自好,总之就是两头不靠,好不到哪里去,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师父刘志茂嫌她成事不足,从不会将其依为心腹。田湖君当徒弟,听话而已。
师父的一位老友,就曾打趣她一句,你是天生的谱牒修士,投错了胎生错了地方,成了刘志茂的嫡传。
吓得她当场脸色惨白,生怕被师父听了去,不高兴。
先前在素鳞岛,黄花神丢了一本秘籍给她。价值连城的秘籍,不收她钱,但是每问一个问题,要给一颗金精铜钱。修道一事,也看学道人的性格,如果孤僻,幽居于冷冷清清的道场,修到了山巅,就是一路独悲独喜,孑然一身的光景。
也有一些大修士,仙府时常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好友知己遍天下,喜好游戏红尘,往人堆里钻,热闹场中求道法,见本心。
不管如何,总有一块试金石,能够分辨出真正的挚友还是酒肉朋友,这便是闭关渡劫一事,能不能找到一两位帮助护关的道友。
闭关之人,即便有十成把握能够渡劫成功,也会恳请道友相助,毕竟天意难测,修道之人最怕万一。一旦闭关的修士,扛不住道道天劫,出现肉身消融的迹象,护关之人,可是要出手相助的,不惜消磨道力。若是吝啬修为,或是胆小怕事,选择袖手旁观,一走了之,那以后在山上的口碑,就算毁了。一方托付性命,一方却临危退缩,简直就是既无半点道义,且害人大道性命。
黄花神抬头望向那棵乌桕树,自言自语道:“小时候每年入冬,就要被爹娘喊去爬树砍枝条,剥出树籽,要么使劲拿一根长竹竿敲打树枝。”
说到这里,黄花神抬起手,洁白如玉,历来修道有成之士,被誉为金枝玉叶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年全是细微的口子。都没理由假哭诉苦。”
黄花神喃喃道:“实在是恨透了这些乌桕树。”
“可以榨油,做蜡烛,贫寒之家都可以拿来换钱。后来才看到古书上有句言之凿凿的话,涂头抹发可以令黑转白。
“所以后来上了山,成了会点法术的山泽野修,总要学会假冒谱牒修士,随便取了个道号,就叫‘乌桕’。”
田湖君壮起胆子问道:“前辈是怎么跟顾宗主走到一块去的?”
黄花神自嘲道:“顾璨一路追杀我,足足耗时两年多。他杀不了我,我也摆脱不了他,估计他是脑子有毛病,斗法厮杀之余,非要我认错,一路上就跟掰扯那些狗屁道理。我认了错,他却说我心不诚,不作数。第二次我认了错,他就问我如何改错,我回答了,他又说不对,第三次回答,他说还不够好……反正一直耗下去,要么被他打死,要么被他逼疯,我只好认命了。在那之后,我就只好按照约定,私底下相处,需要执弟子礼,喊他一声先生。”
“你不要觉得有趣。很凶险,说是斗智斗勇,各自赌命,都不过分。”
“打个比方,你好不容易喘口气,在蹲茅坑,便有人从茅坑里边冒头,一柴刀往你屁股戳去。说句难听的,别说睡个囫囵觉,就是拉屎都只能拉半截。”
“田湖君怕顾璨,其实我更怕。不过你怕的顾璨,跟我怕的,其实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一路厮杀,我修为不涨,反而受伤不轻。他倒好,各种术法手段,打磨得越来越娴熟,融会贯通,就像是在拿我练手。后来的顾璨,就不单单是依仗白帝城身份了,他的道力,道心,道理,都在往上走。这才是顾璨最可怕的地方,好像天地间没什么不是可以为他所用的。”
“否则把我逼急了,我管你是傅噤的师弟,还是郑居中的嫡传,便是郑居中本人,敢要我的命,我也要搏命,天底下哪有明知必死还肯束手待毙的野修!”
一直耐心听着黄花神言语,田湖君感同身受。
乌桕树上边,出现一个气态阴鸷的冷峻少年。
正是追杀刘老成的刘蜕真身。
少年容貌,却是扶摇洲道龄最高的那个人,甚至要比后山的杨千古更为年长。他举目眺望,问道:“有没有瞧见真境宗刘老成?”
黄花神不敢置信,仍是后退几步,“不敢隐瞒前辈,不曾见过他。”
刘蜕低头讥笑道:“黄道友真有闲情逸致,搁这儿忆苦思甜呢。”
黄花神刚打好腹稿,刘蜕就已一走了之,身在远处,当空怒喝道:“跑?!”
三位女子,走在京城一条两边铺子都是售卖胭脂水粉、衣裙头饰的巷弄。
竹篮堂萧朴,在国师府继续担任厨娘的公孙泠泠,大骊刑部三等供奉的简竹,她们都是、或者曾是樱桃青衣一脉的刺客。
单看容貌,公孙泠泠并不是那种多美艳的女子,但是她有一种我见犹怜的破碎感。
大概男人看了她,就有两种油然而生的心态,呵护,或是蹂躏。公孙泠泠有着丰腴妇人的体态,却有着一种未谙世事的少女的气质,眼神永远略带几分茫然和羞涩,想来男子与之对视,总会觉得她是温婉的,娇柔胆怯的。这种“神韵”,既是天生的特质,也有后来成为樱桃青衣的刻意培养。
若是用上江湖秘传的易容术,仙家障眼法,终究都是落了下乘。所以从萧朴,到公孙泠泠,再到简竹,她们其实都是差不多的姿色,不会给人任何惊艳之感。若是长得太漂亮了,姿色过于扎眼,走在路上总是一眼被人看见,还怎么当刺客。
所以她们是一群主动选择尽量被遗忘、被忽略的女子。当然也有一些例外,比如待在苻南华身边那位新侍女。
毫无征兆的,杀气骤起,公孙泠泠本能地就要采取防御措施,只是刹那之间,公孙泠泠便脸色泛白,神色颓然。
反观少女简竹,不但察觉到了萧朴的瞬间杀机和偷袭之举,而且少女几乎一瞬间就做出了反杀的姿势。
简竹的动作,在出手点到即止的萧朴意料之中,她只是轻轻按下少女的手刀,再转头看了看自知考核大错的公孙泠泠,萧朴摇摇头,“已经是平常的修士了。”
话不狠,语气不重,但是对于曾经是樱桃青衣的刺客而言,却是最大的否定。
简竹收回手掌,一下子又变成娇憨少女,四处张望,挑选心仪的铺子。
公孙泠泠问道:“我还能回到竹篮堂吗?”
这一句废话,让萧朴气不打一处来,“能不能回,是我说了算的?离开竹篮堂,当真是我把你驱逐出去的?!”
简竹瞥了眼公孙泠泠,少女心中十分费解,这种人,当年真能在竹篮堂排的上名号?
樱桃青衣一脉,有自己的要求,例如同境厮杀,能够以伤换命。风烛残年的老迈之躯,拼死一搏,也能换命。
萧朴说道:“等消息吧。”
公孙泠泠返回国师府,一路上招惹了好些垂涎视线,只是没谁敢凑上去揩油。
萧朴遇到了一个极有贵气的年轻女子,后者说道:“国师府有请。”
萧朴点点头,没有任何怀疑和犹豫,对方自称容鱼,是国师府的婢女。
简竹穿街过巷,买了份糕点边吃边走。抬头看了眼云和天。
老话说头顶一片天,芸芸众生顶着的,真是同一片天吗?
简竹是被一个老人带到大骊京城的,她是多年之后才晓得他的身份,很不简单,官帽子不大,但是权柄极大。
她先在这边生活了几年,读书识字,好吃好喝,药膳,还教她习武学拳,之后就被丢到了邱国,在那期间,机缘巧合之下,成为樱桃青衣。
朝廷百官不会知道他们,老百姓不会知道他们,除了刑部档案上边的记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自己是谁。
简竹这个名字,还是老人帮忙随便取的。她有个爱好,就是搜集那部已经绝版的山水游记。
到了一间杂货铺子,名义上她是这间铺子掌柜的表妹,掌柜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男人,真实身份是简竹的上司,都是刑部三等供奉。
男人问道:“准许你便宜行事,你就这么是做事的?汇报内容该怎么写,自己想好了?”
简竹刚刚升任刑部三等供奉,经过刑部勘验,就可以在内部招徕人手,有个小山头了。她在邱国那边,确实做得漂亮。不过距离直接获得一块刑部无事牌,好像还差点意思。但是好像是某艘剑舟上边,有位通天的大人物,看似随意提了一嘴,刑部勘合司就上心了,经过一场所有言论都必须录档的讨论,简竹不但得到了一块三等无事牌,还被喊回了大骊京城,参与此次国师庆典的秘密收网。
简竹说道:“那家伙是王八吃秤砣,我有什么办法。”
男人问道:“他生前最后一句话,说了什么,你当时有点不对劲。”
那名别国潜伏在大骊京城十数年之久的谍子,心怀死志,完全没有转投大骊的想法,心怀死志,他对少女骂了一句。
“干你娘的大骊蛮子!”
得知此事,男人神色和缓几分,说道:“无妨,不至于被录档记过,至多是没什么功劳。”
简竹问道:“二师父,我能去见一见顾璨吗?远远看一眼就可以。”
男人沉声道:“不能!”
简竹不动声色。男人说道:“简竹,听我一句,别去找死!”
简竹说道:“我又不是去寻仇的,找啥死。”
男人神色复杂,说道:“当年你娘亲所在门派,岛屿被那条……畜生水淹,死伤惨重,顾璨是那畜生的主人,确是一桩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可是你再不爱听,我也要说几句,我跟你大师父是一般的看法,你娘亲的那个门派从上到下,都太……脏了。迟早会跟许多人、很多岛屿门派,一样会被大骊朝廷清算,会被真境宗那撮修士秘密行事,拿他们的脑袋当作投名状交给负责带兵驻守那边的将军。就你娘亲的脾气,若是师门被秋后算账,她岂肯坐视不管,只要她一个冲动行事,在当时的形势之下,绝对是说死就死了。”
少女默不作声,趴在柜台上,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男人说道:“你娘亲死之前说了,不许你找顾璨报仇!”
那是一段很曲折的过往,简竹的娘亲并非死于横祸或是那场战事,她是在修行路上出了大岔子,但道心的隐患,却是早就埋下。
少女停下算盘,嫣然笑道:“娘亲走了,我还有两位姨呢,以前她们最疼我了,就是不晓得她们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男人松了口气,“肯定有机会跟她们见面的。”
简竹斜靠柜台,呆呆望向门外。
了解她过往的男人很清楚,让谍子没能活着去刑部大牢的那句话,重点不在大骊王朝,而是最前边的三个字。
短短三十年间,书简湖出现了两次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次是被大骊王朝纳入版图,一次是真境宗的选址和创建。人运永远大不过国运,国运又小于天下运势,书简湖的野修,再无法无天,胆子也变得越来越小了,所有修士都不得不适应新的宝瓶洲形势,就会被筛掉被淘汰,或是被翻旧账,可能昨天才一起在桌上喝酒,明儿悄无声息就没了。
所以即便是最为熟谙掌故的书简湖诸岛修士,可能都渐渐忘了,青峡岛上边,曾经有过一拨如花似玉的开襟小娘。
相较于顾璨,截江真君刘志茂,仙人刘老成,姜尚真,韦滢他们这些高高在天的人物,这些女子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她们就像昔年书简湖的湖面上,十数朵随水飘零的落花,生死,沉沦。
涉及荣辱生死的人间大事太多了,愈发显得她们的渺小,无足轻重。
少女抽了抽鼻子,转过头,单手支腮,继续拨弄算盘。
好像谁都是哭着来到世上的,各自读过一部人间无字书,有些人觉得或精彩或乏味,有些人觉得真苦。
男人犹豫了一下,说道:“也有些跟你娘亲类似遭遇的女子,她们会很感激某个人。”
他不敢随随便便说出那个名字。
简竹点头道:“其实我娘亲也说了,他跟顾璨刘志茂他们都不一样,是个好人。娘亲和姨娘们都觉得他不该去书简湖的。”
男人将信将疑,“当真说过这种话?”
简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娘亲曾是书简湖素鳞岛的岛主亲传。两位姨娘,一位曾是石毫国的宦官之家出身,简竹记得她性格温婉,说话嗓音总是细细柔柔的。另外那位叶姨娘,好像是蜀哭岛的外门弟子,喜欢栽花种草。再后来,打仗了,她们如陌上尘各自飘零。
花神庙那处别院,庙祝叶嫚拢了拢锦衣领口,她想起了当年一幅画面,有个身穿棉衣的消瘦男人,经常夜深人静的时分,走出账房,在渡口独自徘徊。他也姓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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