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好似青纱般笼住了整条溪流。马蹄踏着湿泥钻出翠茎拂扫的小径时,潮湿的月半明,雾一样陷在浅水里。

一个人影正立在屋前,鬼魅般几乎辨不出轮廓。刺刺勒住了马,方认出——是宋客。他想必早便听到了马踏水响,故此到屋外等候。

她已许久未见过他,虽然早听闻他双目已盲,却也实想不到——此际的宋客,容貌虽然没变,神气却与那时大相径庭至斯。她不免有些唏嘘之感——大约这感觉便叫“物是人非”?在自己经历了许多事的这一年里,宋客想来也同样经历了许多;有时身在其中反难觉得,却是久别忽见故人亦不复旧忆中的模样,才最令人心中感慨戚戚。

“宋公子……”她在他行礼迎客前先开口,“……我是单刺刺,你还记得我么?”

宋客抬起的双手显是停顿了,便就这样怔了片刻,才道:“……单姑娘?怎么是你?”

一旁的夏君黎接话:“看样子你在等别的客人?”

“那倒不是。”宋客向他的方向拱了拱手,“我大哥今日没入城,我听见人马声,以为是他哪两个同僚关心他起居,下了学来看他来了。没想到——却是你们。”

“哪个同僚会这么晚来看我。”那面宋然也走了出来,正自在屋前出言取笑,“我们太学,可没这么繁重的功课。怕是只有两司,白天晚上的,不分时辰。”

他说话间已经走了近来,向着夏君黎同单刺刺各行了一礼:“君黎大人竟是将单姑娘都一道带来探我,实在是——有些担待不起。”

夏君黎却皱着眉头问他:“你今日没入城?”

宋然“咦”了一声:“原来君黎大人不知——那怎的来了,原来却不是关心我来的。”

夏君黎无可奈何:“你少拿腔作势。刺刺不是外人,我问你什么你答便是了。”

宋然这才多瞥了单刺刺一眼,叹了口气:“还不是昨夜淋了雨,今早头便重得很,实在不适,便只能在家歇息了。对了——昨夜那刺客,后来可曾捉到了?”

“不曾。”

宋然露出失望之色:“那我这场风寒岂不是白得了——这可真得怪你的侍卫司,将我白白阻在东轩门内那许时辰,回家路上正正好好赶上大雨——结果刺客还是没捉到。”

夏君黎露出愠色:“你且等着,这刺客的事,我还有话问你。不过——今日确实不是为你来的,是刺刺要见娄千杉。”他转向宋客:“平日里实在没什么时间过来,只能这会儿来打扰了。可否——请她一见。”

“单姑娘只管进来,千杉正没睡。”宋客道,“非是她怠慢不肯出来,只是她现在正逢懒散之时,老实说,我也使唤不了她。”

单刺刺在路上已经听夏君黎说过娄千杉此际身怀六甲,闻言当然明白他意思。“君黎哥,”她小声道,“我进去同娄姑娘说会儿话。你——正好也同宋学士聊会儿你们的事。”

夏君黎本意是担心她斗不过娄千杉的心眼,待要陪着她,可既然刺刺这般说了,他也不想当着宋然和宋客这兄弟俩的面将这担心说出来。“那好。”他便道,“但凡你心中有什么不解,便都摊开了说个明白,不必顾忌什么——若有事便叫我。”

宋客在旁将两人这番对话听得一字不差,暗自苦笑了下,转过身:“我去烧点水。”不问可知,刺刺定要和娄千杉说起单无意,这对话大概不欢迎他在旁,而夏君黎同自己的大哥宋然,这么久没见了想必有许多黑竹和内城要事要谈——自己或许也配不上旁听。他自小就已习惯了无人重视,试过数次都未能挣出多少地位来,如今双目已盲,更是再没有了拼较露脸的资格,这两人深夜到访,各寻各人,却当然——都不是寻自己。除了识趣地去给客人煮水冲茶,他宋客——还能有什么别的用处?

“不用。”却听夏君黎回头,向他应了一句,“这大半夜的,难道还要起炉么?再说……”

再说你一个瞎子,我如何过意得去。是这个道理,但话当然没这般说出口,不过宋客已经笑道:“无妨。”转身便出去了。

夏君黎望着门一开一关间留下的黑夜残影稍稍出神,只听宋然笑道:“随他去就是了——你别看他现在看不见,这家中炉灶最熟的只怕却还是他。”

夏君黎收回目光,向他看了一眼,宋然已起身:“我把这几个月的册子拿给你看看。”

宋然拿来的有这数月间黑竹的任务录册、账册、人头出入册等诸样,夏君黎一面翻看,一面听他说了几件别后京中与江湖秘闻。

“你记得‘戎机’么?”夏君黎听着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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