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先生登顶珠峰回南江,是我去接的机。彭深中转南江去首都,飞机机械故障延误,是我接待的。”

裴于亮精于盘算,乐于结交。

若有这番因由,和彭深结识,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但傅寻有一疑问“所以勾云玉佩事后,你来西北,是有彭深的缘故在?”

裴于亮就等着傅寻问这句话,闻言,怪笑一声,默认了。

这含义,无异于是告诉傅寻你被彭深背叛了。

然而意想中的难堪,愤怒情绪都没有出现在傅寻的脸上,他散漫地往后一倚,语气平和道“我和彭深仅救援队的投资关系,勾云玉佩的事,他不知情。”

裴于亮凝视他半晌,摇头失笑,但也未再继续说下去。

傅寻是聪明人,他当时如丧家之犬般匆忙投奔彭深,彭深就算当时不知情,事后总该知道。

他能考虑到的时候,傅寻又怎么会不知?

只是他觉得无所谓,彭深是知情不报也好,是故意隐瞒也罢,他都不在意。

救援队没出纰漏,他和彭深的合作关系就不会终止。

曲一弦夹着烟在指尖把玩半晌,低声问“你在暗指什么?”

她抬眼,轻嗅着烟卷的烟草味,忽淡笑道“裴老板绕了这么大一个圈,总不会是就为了攀亲戚吧?”

傅寻是一手成立星辉救援队的投资方,彭深与他除了合作关系,还有当年登山时的同行情谊,远比通过傅寻认识的裴于亮深厚多了。

彭深没道理要替当时一无所有还被傅寻在整个古玩界“通缉”的裴于亮隐瞒,甚至还帮助他在西北隐藏了这么多年。

除非,还另有隐情。

裴于亮又点了根烟,顺着布帘卷进来的风沙把打火机打出的火焰吹得飘忽如烟云。

他低头,手指虚拢,打着火后,说“小曲爷愿意给我带路,我万分感激。这个消息,就当定金,来安小曲爷的心。”

曲一弦没立刻接话。

指尖的香烟不知何时被她拧成了两段,她指尖搓着掉落在桌面上的烟草,一点点轻碾着,半晌才道“你认识彭队在我之前,知道他早年抽烟,那应该也知道他的烟跟谁买的。你要说的,是不是这件事?”

裴于亮眯了眯眼,不掩惊讶“小曲爷对彭深是早有怀疑?”

“我一直对彭队深信不疑,即使现在也一样。”曲一弦不愿多说,曲指轻叩桌面,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彭深爱喝酒,人也直爽仗义,早年结交了不少朋友。酒肉朋友一多,隔三差五就有饭局。一帮闲着没事干的有钱公子哥,每天的正事就是开着越野翻山越岭游历山河。彭深胆大,渐渐就把路线摸熟了。但当年能在西北分到第一块蛋糕,还多亏了扶持政策。”

“旅游业开发后,他是第一批包车向导服务的人。我刚认识他那会,他租了辆旅游大巴车,和手底下那个叫王坤的,接替换开。一趟行程七天,西宁起,西宁回。那条路线是当时,最早的西北环线。”

“王坤家境不好,彭深交朋友重利,要不是王坤手里有条销货渠道,可以帮彭深那帮酒肉朋友销货带货,他们的关系也不会铁到穿一条裤子。”裴于亮看向曲一弦,隔着袅袅烟雾,讽刺地笑了笑“后来严打,王坤那条渠道没用了。当时,正逢袁野那小子年轻气盛,手头大方,彭深很喜欢他,直接带在身边当小弟培养。”

曲一弦插话问“袁野认识你?”

“不认识。”裴于亮掐灭了烟,烟雾缭绕的刺鼻烟味里,他懒洋洋地笑了笑,说“我知道傅先生在找我,哪敢出面,全靠之前那点老本夹着尾巴做人。”

他说的老本是什么,曲一弦心里有数。

她虽然不耻,但此时也未开口打断,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也是那会,藏羚羊偷猎严重,不止严打偷猎,也带着严打灰色的供货渠道。王坤的渠道没了,于彭深也就没了用处,这颗棋子渐渐就被弃用了。”

“我听说,他出过一次车祸后,就回敦煌开了间小超市糊口,这些年,过得挺凄惨的吧?”裴于亮洞悉的目光看向曲一弦,似笑非笑道“我猜小曲爷烟抽上瘾了是假,照顾王坤生意才是真的。我说的是不是?”

彭深早年抽英国进口的烟,是因为王坤有供货渠道,他图个新鲜有面。后来戒了也是因为王坤的这条供货渠道没了,这才改抽了别的。

后来进口贸易合法化常规化,烟不再是什么新鲜东西,于车队里的领队而言也不是性价比高的香烟,自然没人买。也只有曲一弦,每回回敦煌,无论上次买的烟有没有抽完,都会去照顾王坤的生意。

“是不是跟裴老板都没什么关系吧。”曲一弦冷笑一声“王坤那点破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你的重谢如果就是车队内的一些八卦”

她的话音未落,就被裴于亮打断。

他一字一句,咬字清晰“王坤的车祸不是意外。”

曲一弦一静,怔了几秒。

裴于亮歪着唇角,笑得不怀好意“我找人干的。”

帐篷内彻底得安静了下来。

风沙扑打蜡披的声音渐大,像涌动的沙海,沙浪一层叠着一层。

突然,悬在所有人头顶的灯光一晃。

曲一弦一脚踢开小马扎,摘下头顶的照明灯,结结实实地往裴于亮身上掷去。

裴于亮压根没料到她说动手就动手,猝不及防下,硬生生挨了这么一下,半张脸被灯罩破开的尖锐划出道约三厘米长的伤口。

帐篷内的灯光一暗,只剩下边角处,光芒暗如油灯,明灭不定的光源。

所有人还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里没缓过神来,曲一弦已经掀了桌子,拎住裴于亮的衣领将他牢牢扣死在地上,挥拳就揍。

曲一弦看着高高瘦瘦,身材高挑,手腕却很有劲。

她沉着拳,专用坚硬的骨节往裴于亮的脸上招呼,拳拳入肉。

裴于亮硬吃了几下,痛到大叫“拉开她啊,你们是死人吗?”

不等尚峰反应过来去拉架,傅寻已先一步,按住了曲一弦的手腕,将她从裴于亮的身上抱开。

曲一弦怒不可遏“你放开我!”

和她歇斯底里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裴于亮冷静到近乎可怕的声音“彭深指使的。”

“他让我想个办法,既让王坤离开车队,又留着他的一条命,让王坤能对他感恩戴德。”他凉笑了一声,声音暗哑“怎么样,我的这个礼,重不重?”

曲一弦瞬间哑声。

即使刚才有那么一瞬猜到了,可当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裴于亮嘴里吐出来,她顿时浑身颤栗“你再给我说一遍?”

裴于亮自然不会蠢到再自讨苦吃,他揉着阵阵发麻的唇角,阴沉沉地盯住曲一弦。

半晌,他轻笑一声,语气轻佻“有劲。我还没遇到过这么狠的女人。”

傅寻忽然松手,他俯身,居高临下地拎住裴于亮的衣领,摁着他的脖颈将他扣在倒翻的桌角上,一字一句道“你说话最好注意点,不然下一次对你不客气的,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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