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迂回冗长的漆黑走廊,每走十来步,左右便会出现一个凹槽,各站一名持剑侍卫,肃穆冷然,宛如雕塑一般。他每每走至,突兀出现的二人则恭敬屈身,以礼迎送。直到尽头的石室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可戏子的步伐却蓦然的放慢下来,此时此刻,他竟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近在咫尺的女子。更从未想过久别后的重逢会在那样的情形下发生。潜意识里,他似乎与从前那个凡事拿得起放得下的戏子越来越远了。他开始踌躇不前,开始忐忑不安。
可不知何时,对面几丈远的女子却幽幽的飘来话语:“你是谁?”声音很小带着一丝虚弱的咳音,显然她还在承受着身体的不适。
戏子隐在阴影里,没有再向前一步,尽量心平气和的回答:“莫不弃。”
“莫不弃……”她低头喃喃的重复了一句,嘴角浮现一抹惨淡,“对不起,我不记得你了。”死在她手上的人已经多的自己都数不清,何况活着的人?
黑暗中的身影怔了怔,淡淡笑道:“没关系,我记得你就够了。”
眼底陡然闪过精芒,遥远的回忆突然就呈现在眼前。那应该是个同她年龄相仿的少年,几次不知死活的偷袭她,每一次她几乎都有机会将他杀死,但是她没有。
白衣胜雪的身影和衣衫褴褛的乞丐少年,形成强烈的对比。她极冷淡的瞥了他一眼,轻轻道:“没有参与过屠杀风间家族的人,我没有兴趣。更不会记住你。”
那少年却冷冷笑了,视死如归:“没关系,我记住你就够了。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从回忆里清醒过来的飞翼恍惚笑了,释然叹息,“那么,你是来杀我的?”
半晌,没有人回答。
飞翼闭了闭眼,幽幽道:“我知道了。其实你才是这个世上最恨我的人。”她想起白天在大殿上挨的鞭打,一鞭一鞭,直抽到她的心里,却只能心甘情愿的受着,她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心伤。
戏子仿佛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难道她认出了自己?可是他已经很刻意掩饰自己的声音,脸还是莫不弃的,她何以认出自己?
石牢里的光线有些黯淡,绛黄的烛火跳跃着,映着墙壁纤弱的身影。她微侧着脸庞,大半的容颜隐进黑暗,清癯的锁骨间还残刻着鞭打后的痕迹,暗红色的血肉凝固成一条弧线,直划下去。
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却闪着异常明亮的光芒,流转着,流转着,终是化作一颗透明珍珠悄然坠落,悄无声息的渗进了那条暗红的弧线中。她的秀眉轻轻一皱,戏子的心蓦地一紧,熟悉的痛楚深深的袭上心头。
他下意识的转身,脚下一个踉跄,手慌不择乱的撑住一侧墙壁。
这一路竟走得步履维艰。接近门口的时候,身后蓦然传来冷冷的笑声,和着愤怒激昂的话语:“回去替我告诉你们盟主,我风间族人是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打倒的!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戏子紧攒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曜石般璀璨的眸子闪过自信冷芒。他笑不及眼,默契的回道:“真是对不住,本统领今晚会很忙,可能没时间帮你转达了。”他大步流星的走向大门,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温柔低语:飞翼,相信我。明天天亮之前,所有的苦难都会结束的。
他终于可以放手一博了,无论结果如何,只要她平安,即使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
出了天牢大门,立刻有侍从迎上来,低沉的声音打破了静夜:“禀统领,酒已备足。”
戏子眸光刹时炯亮,熠熠闪耀的光辉将平静的夜色点缀的扑朔迷离。
下毒这件事在他的计划之外,却是老天爷帮了他一个大忙。南宫焰老谋深算,欲神不知鬼不觉的控制住那帮死士,可却低估了戏子的狠。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可以当着所有仇人的面狠心鞭打,难道还指望他下了毒之后会大发慈悲的给他们送上解药?
淡淡一哼,戏子藏起满心邪恶,换上一副晚辈殷勤之态,亲自领人将酒送往海边,远远便听得觥筹交错,夹杂着一阵阵哄然大笑。
极目望去,大大小小的篝火旁三五成群,煌煌焰火几乎照亮了半边天。明天便是十五,今晚则是血联盟最为紧张的时候,而往往越是紧张的时候越要做些放松的事情。聚饮庆祝自然在意料之中了。
戏子的突然到访令全场顿时鸦雀无声,不消片刻,大部分的人反应过来,却是若无其事般继续饮酒作乐,似乎并未把他放在眼里。戏子不以为然,淡淡一笑后,是满脸礼贤下士:“盟主知道诸位英雄在此欢聚,特命不弃前来送上美酒,为各位助兴。”
几个疑心颇重的侠士窃窃私语了一番后,其中一人鄙夷笑道:“无事献殷勤,盟主他老人家怕是另有别的指示吧?”
“前辈哪里话,不弃只是奉命行事。前辈们若是不喜欢,爱怎么处置都无妨。不弃只要完成使命便可。”戏子不动声色,心里已经悄悄盘算了一番。难怪这个血联盟主要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想来那个燕栖的死令他们心里产生了隔阂,日后必定有所防范。
虽然事情有些棘手,但也不是毫无对策。幸好他摸准了这帮人的多疑心态,前一批酒里并未下任何,按照江湖中人喜酒贪杯的本性,美酒当前,自然无从抵抗。
很显然,已有部分人被说动,跃跃欲试。
戏子微微一笑,随即很配合的命人将一个个酒坛安置在地上,转身即走。
但很快,身后低哑的喊声令他及时止住了脚步:“莫统领?要不跟我小老儿喝几盅?”
戏子回头,刚好看到一个光头老儿一手抱着酒坛,一手端着盛满液体的洋瓷碗,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却分明透着一股邪恶之气。
戏子不假思索径直走过去,恭敬一揖,道:“前辈客气了。前辈亲自斟酒,晚辈哪有推辞的道理。”话落,淡定的目光将在场目不转睛的众人略一扫过,已缓缓接过碗,仰首,一饮而尽。
众人冀盼的目光渐渐转为和颜悦色。中年男子率先抱了坛酒过去,爽朗笑道:“刚好咱们的酒也喝的差不多了。难得盟主百忙之中还能体恤咱们,这酒要是不喝,那咱们也太不识时务了。哈哈哈哈……”
戏子婉转道:“家父常常在不弃面前提起杜三叔,说您豪气云天,海量不凡。若是能跟杜三叔对酒,醉死也心甘情愿。”
杜况顿时笑逐颜开,一掌拍向戏子肩膀,大笑一声,拽着他就朝一处篝火旁走。满身酒气,说起话来却没有丝毫醉意,“难得贤侄还记得我这个三叔。我记得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