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中,云倚风撑着脑袋,看着那半截凄凄凉凉的惨淡弯月,叹气。
季燕然安慰“玉婶对他们而言并非全无价值,芙儿也是一样,所以这母女二人,应当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我早就该将她们送回城。”云倚风拍拍额头,长叹,“当真是脑子不够用。”
“你事先也不知雷三有问题,别自责了。”季燕然握住他的手腕,“还有一件事,军医在替那名男子检查时,发现他手臂上有一块红色胎记。”所以十八山庄那时,混在许家煽风点火的,假扮教书匠的,在城中大肆传播流言的,理应都是此人。
身负如此“重任”,在野马部族的地位不会太低,季燕然替他倒茶“能将他活着带回来,也算是有功于大梁,我该嘉奖你。”
“没心情。”云倚风站起来,“我还有一事想不明白。”
季燕然猜测“雷三的目的?”
云倚风点头“嗯。”
若对方是野马部族的人,那为何要主动供认出巫师长右一事?继续留着这枚棋子,让他制造出更多蛊毒,源源不绝地、将整片腊木林中的猛兽与毒蛇都变成杀人武器,给大梁制造更多更大的麻烦,不好吗?
云倚风道“除非是为了更大的好处。”
季燕然若有所思,雷三此举,所造成的后果只有两个,一是南域动乱,百姓大批北上第二……总数七成的西南诸军,都被召集到了玉丽城中,势必会造成其余地区布控单薄。
“来人!”季燕然道,“将黄武定找来!”
云倚风有些担心“王爷……”
“你去审问那名黑衣人,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撬开他的嘴。”季燕然拍拍他的脸,“辛苦。”说罢,便出了卧房,云倚风叹气,又打开那桌上那卷西南地形图。虽说南域不比西北幅员辽阔,各地驻军的距离不算远,但架不住地势实在复杂,有时地图上短短一截路,便得足足走上半月一月,若此时某地突发战乱,那处于玉丽城中的大军究竟要如何迅速支援,的确是个棘手问题,也难怪季燕然会如此担心。
他转身去了监牢,那名男子腰间缠着绷带,正半死不活躺在床上,见到云倚风进来,干脆闭上了双眼,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嗤声。
“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云倚风问。
男子道“你有种便杀了我。”
“我自不会杀你。”云倚风冷冷提醒,“不过你也别以为自己身负重伤,便不会遭到严刑拷打,风雨门有的是药,能在吊住你这条命的同时,让你生不如死。”
男子道“那你便试试吧。”
在这个问题上,云门主相当配合,立刻就试了试现如今局势危急,也实在无暇细细审问,风雨门弟子一拥而上,男子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灌了一肚子不知什么药。
“啊!”
“我一个时辰后会再过来。”云倚风道,“到那时你若仍不肯说,我还有新的法子。”
男子浑身瘫软,只有气无力地怒视着他。
但很快,便连这怒视的力气都没了。
如此整整一夜,天明时,他终于松了口,用轻飘飘的声音颤道“滇花城。”
……
云倚风匆匆前往主帅营,还未进大帐,就见一名骑兵正飞驰而来,上气不接下气滚落马背“报!滇花城、滇花城那头,有逆贼自立为王,反了!”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山贼二愣子,是悍匪,货真价实的悍匪,手下有一整支装备精良的军队。滇花城附近的驻军虽已前去剿灭,但对方人数不少,又擅长制作各种暗器,所以只用了不到一天一夜,就攻下了滇花城,还将那里定为王都,国号为……为……
骑兵鼓了半天勇气,方才大逆不道曰,定国号为“吞梁”。
说是国号,倒不如说是明晃晃的威胁与羞辱。云倚风看了眼季燕然,道“据那名男子供述,野马部族多年来潜心经营,共招得兵马五万余人,地宫中只有不到五千,其余人皆隐匿在滇花城外的飞鸟山中。人数虽不多,却多以蛊养身,功夫邪门,不好对付。”
季燕然问“凌飞与玉婶呢?”
“江大哥像是一直关着禁闭,他没见过,只听过。玉婶则是在三天前,就被绑到了地宫中。”云倚风道,“滇花城局势危急,王爷只管调兵遣将,就不必再挂念玉婶了,我会想办法救她。”
季燕然点头“对方狡诈,你也多加小心。”
云倚风又回到了关押人犯的地方,他还有许多事情要问,比如说地宫的入口。那男子奄奄一息,摇头道“地宫是依上古阵法而建,现如今我既失踪,那他们定然已封死那扇门,永远不可能再找到了。”
地蜈蚣在旁插话“你只知道那一扇门?”
“是。”男子道,“地宫中的掌事者,共有十三人,每人进出都只能走属于自己的一扇门。”
可谓再谨慎不过了。
另一头,季燕然正在紧急调拨大军,由黄武定亲自率领,北上平叛。这支军队中的绝大多数士兵,祖辈皆居于西南,因此对地形与天气都相当熟悉,连夜便整装完成,浩浩荡荡出发了。
这是一注定无法寂静的夜晚,军营里乱哄哄的,火把在山道上蜿蜒成巨龙,映亮整片天穹。季燕然站在高处,夜幕中飞着的,也不知是雨丝还是细雾,让天地万物都变得朦胧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窸窣脚步声,云倚风抱住他,将脸贴上后背,闷闷道“王爷怎么跑这儿来了,让我好找。”
“嗯。”季燕然回神,“想出来吹吹风。”
云倚风道“腊木林中有数百头疯象,就算我们那时猜到对方有诈,王爷一样需要调兵来此。”
“但至少能更谨慎一些。”季燕然头疼,“不过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用。”
“多说无用,站在这里一样无用。”云倚风拉住他的手腕,“走,跟我回去。”
季燕然反手一握,将人拉到自己怀中抱紧,淡淡的茉莉清香自雪白衣袖中散出,是这浑浑噩噩的时刻中,难得一清爽。他哑声道“我累了。”
“我知道。”云倚风拍拍他的脊背,哄道,“睡一觉就好了。”
季燕然应一声“嗯。”
见他嘴里只说,却站着不动,云倚风试探“不如我背王爷回去?”
季燕然顿了一顿,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飞霜蛟踏着一路银白而来,稳稳接住两人,跑向了大营的方向。
……
往后数日,腊木林中都是风平浪静,无论是滇花城的战事,还是蛛儿、长右与那名冒充玉婶刺杀云倚风,名叫乌力男子的被缚,似乎都没有对鹧鸪、玉英与谢含烟造成任何影响。地蜈蚣日日抱着一堆工具,在林地中四处推算寻找入口,暮成雪则是面无表情、寸步不离跟着这飞贼,以防他被人给杀了。
幽深地下,玉英道“那地蜈蚣像是有些本事的,若一直这么下去,只怕迟早会被他找到入口。”
“地宫入口会随着阵法,时时变化,任他有天大的本事,一时片刻也破不了古阵,你不必担心。”谢含烟道,“不过留给那位萧王殿下的时间,倒是的确不多了。”
“是。”玉英附和,“你我先前的推测果真没错,看季燕然这番调兵遣将,全是被我们牵着鼻子走,哪里能及当年大将军半分。”
“只是个吹嘘出来的纨绔子弟罢了。”谢含烟坐在高处,“凌飞这两日怎么样?”
“照旧不肯说话,只日日摆弄着手中那块玉石。”玉英试探,“姐姐怕是要再劝劝。”
“不争气的东西。”谢含烟半闭着睛,含恨道,“当年他若肯早点动手,杀了李璟,杀了季燕然,这李家的天下早就乱了,哪里还用你我费心筹谋。”
玉英也惋惜“早知他既当不成武林盟主,也杀不了李家人,还不如早点接回来,由姐姐亲自养着,省得多出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白白浪费一身功夫。”
……
这天下午,大营里的伙夫煮好一碗药茶,端给了季燕然,赔笑道“王爷,吃点东西吧,降暑气的。”
季燕然头昏脑涨,看着那一碗黑乎乎的玩意,食欲全无“先放着。”
伙夫灵机一动“云门主亲自煮的。”
季燕然闻言,果然放下手中战报,接过来一饮而尽。其味酸苦,还混着药渣,的确像是某人手笔。
伙夫笑容满面。
季燕然摇头“告诉云儿,让他以后别再忙活了,下去吧。”
伙夫答应一声,刚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抬头见季燕然脸色发白,便赶忙问“王爷可是身体不舒服?”
季燕然摆摆手,想撑着站起来,却膝盖一软,险些跌坐在地,眼前景象也左右摇晃起来。
“王爷!王爷!”伙夫魂都快吓没了,赶紧扶住他,扯起嗓子喊人。军医与云倚风匆匆赶来,伙夫哭丧着脸,哆哆嗦嗦道“我这……这就哄王爷喝了一碗药茶,结果便这样了,我……”
“什么药茶?”云倚风坐在床边,一边替季燕然试脉一边问。
“就是普通的清火茶,煮了十几大桶,人人都要喝的。”伙夫道,“王爷不肯喝,我便哄骗说是云门主亲手煮的,我……我当真没别的意思啊。”
“我知道,吴叔先别紧张,王爷并非中毒。”云倚风道,“应该是中暑。”
伙夫这才松了口气,连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军医替季燕然看过,却面色一惊,道“云门主,王爷他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云倚风追问。
军医道“染了瘟疫。”
云倚风瞳孔陡然紧缩。
而与此同时,在外头的大营里,也陆续有兵士出现了相同症状,都是头晕无力,腹痛呕吐。湿热之地,本就为瘟疫高发区,往往一病就是一大片。数名军医深知此事非同小可,都脚不沾地地忙碌起来,在军中架起大锅煮药,云倚风则是与几名副将一道,将感染疫情的兵士分批安置到了玉丽城中。
“这好端端的,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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