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塔兰蒂还在练习着里拉琴,旋律断断续续的不成调子。

达芬奇教他调整着手腕和指腹的位置,听着琴声开始与海蒂聊天。

“我考虑过,将来去米兰定居。”

他喜欢手腕强硬的领袖,喜欢这儿充满创造力和想象力的氛围。

达芬奇开始解释在米兰的各种好处,比如在大城市里可以参与更多的戏剧策划,或者也许可以认识各种新的画家,更快的搞明白一些解剖都无法解答的绘画技巧问题。

海蒂也有些晕车,听得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偶尔会应和几声。

从在他的工坊做女仆开始,她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会话。

达芬奇的思维总是会跳来跳去,能无限的联想和折返,而且有时候会一口气说好久。

“那你呢?”他忽然问道。

“我?”她揉了揉眼睛,还没有追上这个新的话题:“我什么?”

“你将来打算在哪里定居?”达芬奇好奇道:“打算长期为美第奇家族效劳吗。”

“等等”海蒂打断了他的问题,反问了一句道:“为什么你去米兰定居,还想着拉上我?”

“因为”达芬奇诚实道:“像你这样的朋友太少见了。”

几乎什么都懂一点,而且能够从细微的事物上发现各种惊喜。

海蒂的许多喜好和兴趣,和他简直一模一样。

达芬奇既向往着崭新的生活,又有些放不下这个朋友。

如果她也去的话,他们可以一起研究更多的东西,在后续做解剖的时候还能帮忙指点一下。

海蒂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继续听他谈论有关各国宫廷的各种传闻。

她在意的东西,是话语权和参与权。

比起米兰更成熟的军力,威尼斯的发达和稳定,还有那不勒斯的繁荣贸易,她更在乎的是自己能够发挥的作用。

哪怕能暂时享有锦衣玉食,但对战略布局和历史进程不能做出任何影响,再好的生活也随时会被意外毁灭。

在这一点上,佛罗伦萨是最好的选择。

那位领主会倾听她的构想和忧虑,并且态度也平和而又清醒。

这是现阶段里,对她而言最有利的合作者。

在这样一个陈腐的时代,女性有发言权实属不易,能够参与到学院研究等事务上更是罕见。

她在短短三年内能够走到这一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对了,”海蒂从漫无边际的琐思中回过神来,看向那拨弄着琴弦的少年:“阿塔兰特,你将来想做什么?”

“不知道。”少年放下琴道:“去画坊做学徒,跟着达芬奇先生去米兰游历,或者去威尼斯碰碰运气也可能去做个歌者。”

“歌者?”达芬奇笑着摇头道:“你已经来不及了。”

“凭什么?”少年不依不饶道:“先生,我上次学您唱的那首歌只花了一天,而且索菲亚婶婶还夸我唱的很好。”

“倒不是这个。”达芬奇注视着他微微凸起的喉结道:“你来不及阉割了。”

海蒂这边正喝着小玻璃瓶装着的葡萄酒,差点被这句话呛到。

“咳咳什么?!”

“阉割啊。”达芬奇指了指他的喉结:“你看,他已经过时间了。”

“不重点不是喉结,”海蒂把软木塞摁了回去,一脸的不可思议:“为什么唱歌要进行阉割?”

“因为男歌者不但要拥有比女高音更强的力量感,而且音域也要足够高才可以。”达芬奇一脸的理所应当:“真要去专业学唱歌,十一二岁就该把那儿摘除了。”

这是许多贫困家庭的选择毕竟可以赚到丰厚的报酬,甚至在唱诗班里拥有得体的职业。

阿塔兰特沉默了几秒钟:“我还是去威尼斯吧。”

从米兰返回佛罗伦萨花了八天的时间,小城依旧人来人往,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一块返回了杜卡莱王宫,在拜见完领主大人之后再各自回去休息。

海蒂有观察美第奇先生的神色和气色。

他看起来颇为健康,而且脸色也红润了一些。

看来最近痛风并没有发作。

德乔等在了门口,连换洗的衣服都准备好了。

“浴室刚放了热水,还给您准备了新的毛巾。”

海蒂简直想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直接用最快的速度冲去那里泡了个澡。

这些天里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事,虽然圣母升天节还有半个多月才到,但已经有很多学者和画家放假休息了。

这儿是典型的地中海气候,夏季炎热干燥,冬季温和多雨。

每当到了七八月,好些店铺都会提前关门,阿尔诺河旁还有些农夫在游泳玩乐。

海蒂在波提切利那儿看了会儿他新画的草稿,一出去就碰见了达芬奇。

后者刚好要出门去买各种新的材料,两人便边聊边往外走。

在经过那座大卫雕像的时候,海蒂下意识地多打量了两眼,被达芬奇看见了这个小动作。

“在看什么?”

她有些尴尬地收回了眼神,咳了一声当做无事发生。

她其实在看大卫的某些部位。

为了彰显财富和品位,很多贵族会在宫邸内外放置雕像,但大部分都是裸男。

明明会穿衣服或者披些布料,但重点部位一般都是裸露出来的。

为什么这些男人某个地方都这么小?

达芬奇见她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忽然反应了过来,笑的有些乐不可支。

“原来你在看这个?”

“很奇怪吗?”他也端详了一刻,转头看向她:“在想什么?”

海蒂颇为诚实:“在怀疑这个尺寸。”

“确实不是这样。”达芬奇带着她继续往前走,不过转变了路线,似乎是要带她去看别的东西。

海蒂在佛罗伦萨见过好些雕像,毕竟领主宫里就放了好一些。

基本上那块的大小都类似小拇指的第一个指节。

既然不想承认它的存在,拿布盖起来岂不是更好

他们绕过了金箔铺,又往右走到了另一家画坊附近,忽然就停了脚步。

“看这个。”他笑着道。

海蒂愣了一下,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

这个怎么又雕的又粗又长?

不光高高地翘起来,而且还顶住了整个果篮,搞得跟举重用的器具一样

光目测这个尺寸恐怕得有二三十厘米长吧?!

怎么雕刻的跟个棒槌一样??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达芬奇,对方的神情依旧平静如初。

如果是别的男性带着她去看诡异的生殖器,她恐怕会有叫律师的想法。

“这是普利阿普斯的丰收,这个神灵是阿佛洛狄忒被赫拉诅咒后生出的孩子。”达芬奇弯腰看了眼果篮下的粗长存在,跟她解释这个异教的故事:“所以他出生以后就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永远都不能恢复和缩回去。”

“你是说这实际上是一种,罪过?”

“嗯。”达芬奇带着她往药剂店的方向继续走,解释道:“我听我的老师说,这大概是从古希腊那边流传下来的认知。”

饱满的球状物象征着强大的生殖能力。

棍状物应微小而不起眼,这样才能显示智慧与美德。

艺术本身是与通俗观念背道而驰的,这也与中世纪不断膨胀的经济发展状态有关。

只有自我阉割,用道德进行束缚,才能够让财产被冒犯的可能降低到最小。

现代的人活在流行文化里,可能会拥有完全相反的观念。

但可怕的不是物质上的阉割,而是精神上的完全扭曲。

“从雕塑的难度来说,这种长度没有支撑物的话,很容易断裂和损坏。”

“从认知来说,越就等于越自律和聪慧。”

海蒂听着他解释着这些渊源,心里啧了一声。

人们也就只能在这个时代互相欺骗一下。

再过个几百年宗教和神话可就没有这么管用了。

他们一块在药材店里买了些奇怪的东西。

除了再来几块饱满的木乃伊之外,还为宫里的朋友们买了蜗牛、雀鸟的尾羽,以及奇怪的碎石子。

药材店老板换了一位老妇人,笑眯眯地颇好说话,还多送了海蒂一根羽毛笔。

等一路边走边聊回到杜卡莱王宫,海蒂忽然看见德乔焦急地站在门口,显然是准备出去找自己。

发生什么事了?

她加快了脚步,很快到了女仆的面前。

“您总算回来了领主大人正在找您。”

德乔匆匆接过她手里的大小东西,一路把她带回了办公室。

领主大人已经离开了,只有侍从克希马留下来代为转达新的消息。

“我们从南部得到消息”

“奥斯曼帝国正在攻击好几个海湾城市,维斯特那儿已经死了八百多个人。”

克希马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显然也焦急而又紧张。

“我们都在担心教皇和罗马公民的安危。”

因为距离君士坦丁堡的陷落,仅仅只过去了二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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