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塔兰蒂在佛罗伦萨时就帮助过她许多是颇为忠实的管理者和小帮工。

如今到了米兰他开始一边学习那些数理知识一边帮助海蒂打理那几个奶酪工坊。

听说她铺子里的产品一路被各种商人转卖到了法国和威尼斯销量也相当紧俏。

海蒂闲着也是闲着开始尝试着把从前的一些水彩技巧转接到油画上面。

她不太习惯这种颜料对木乃伊也一直保持谨慎的态度。

但紫色的昂贵和臭不可闻,确实是一种莫大的遗憾。

为此海蒂还曾试图弄些葡萄皮以及紫罗兰来榨取颜色,但发现成本或者工艺实在太麻烦还是最终作罢

大部分葡萄的果肉压出来的汁水是偏红色的葡萄皮的色素又很难提取,远远没有她想象的简单。

伴随着消息的渐渐传出,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那位年轻而睿智的女学者来米兰了好些贵族都递上了邀请函希望她可以过去笼络关系聊聊天,日后也方便互相照顾。

不仅如此,米兰的许多学院也有人向她抛出了橄榄枝,期望她将来可以如同在佛罗伦萨学院那样进行讲习和示范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启迪。

海蒂在逛书店的时候,还瞧见了复刻版的元素四论字迹清晰而又熟悉。

还真是很受欢迎啊。

她忽然有了些想法,于是趁着工坊那边在扩张规模赶制订单的功夫开始琢磨着把从前记得的那些内容全部转述出来。

几年前用现代英语和德语写作的备忘录已经积累了好几个小本子如今也一起带了过来还在进行整理和转录之中。

不得不说的是她现如今由于长期活在意大利语的语境里,英语在飞快退化的同时,法语倒是变流利了不少。

有一些美国的新词如今再回想起来,会有种荒诞又真实的感觉。

她翻动着书页,一边看笔记一边梳理着大纲,试图找出各种线索来。

一个有些陌生的词汇跳了出来。

litus

litustest的意思是试金石、考验,但这个词被单独画了一个圈,显然有其他的意思。

这本笔记是四年前在平安夜里写的,她现在都有些不记得当初发生了什么。

但是litus还代表着一种植物石蕊。

海蒂坐了一下午,终于想起几乎是七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她在化学课上,听过这么一种奇妙的实验。

一种紫色的粉末,在泡在水里搅匀以后就是漂亮的淡紫色。

但如果加入酸性溶液,试管里的液体就会变成红色。

加入碱性溶液,它又会变成蓝色。

这才是最有趣的地方这种液体拥有三种性质,而且似乎与那种植物有关。

海蒂不太清楚这个植物的模样,只能一个人去图书馆里翻找古籍。

万幸的是,这个时代除了各种臭袜子般冗杂无聊的神学著作,还有很多对自然和动物的著作,而且在图书馆里被保护的非常完好。

她强迫着自己去阅读那些并不算亲切的希腊文和意大利文,一边对照着纸条上根据词典翻译出来的关键字,一边查找对应的图例或者字句。

大概在一周之后,她才终于看到了对应的描述。

“壳状,鳞片状红色果实腐木”

在这本灰多到让人能连着打好几个喷嚏的旧书上,她查到了一条说明。

有一种地衣一般的植物,一年四季都生长在岩石和腐木上,而且结着一串串鲜艳的红果实,叶面则是深绿色或者发黑。

这种植物如果碾碎以后,会析出淡紫色的液体,并且还似乎有止血的功能。

旁边还加了一行备注碰触可能会中毒。

海蒂在油灯下对比着这本书把这种植物临摹了下来,然后带着另一本新买的骑士小说一起回了家中。

德乔见她回来,伸手扬了扬先前收到的邀请函。

海蒂匆匆把东西放好,一封封的读了过去。

斯福尔扎宫廷先前已经去做过客了,领主还找她咨询了痛风的问题,但似乎并不打算戒酒。

而其他几位名门望族,出于结交又或者礼貌,也都已经一一过去做过客了。

她指尖一顿,忽然翻到了一封字迹清秀且有力的书信。

这是来自费拉拉公国的。

有位年轻的公爵女儿邀请她和达芬奇一起过去做客,语气友好而热忱。

费拉拉与米兰的东部接壤,一来一回可能需要一个月左右。

海蒂思索了一刻,决定等达芬奇回来以后问问他的意思。

她听说这位小姑娘是个很有主见和想法的人,如果能够结交认识一下,应该也会很有意思。

“达芬奇先生已经回来了,还带了些鱼,正在后院帮忙料理来着。”德乔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想法,适时的解释道:“您可以直接过去问他。”

海蒂应了一声,快步穿过长廊走了过去。

还没等她看见那人,就先听见了动物的奇怪叫声。

那似乎是大雁的叫声,嘶哑又有些刺耳,听着颇有些奇怪。

海蒂愣了一下,绕过墙角去看达芬奇在做什么。

青年正抱住一只扑棱着翅膀的野鸭,后者已经被绑住了脚。

除此之外,笼子里还有两只毛绒绒圆乎乎的小家伙,看起来有些像水獭。

不过考虑到这里的水文环境她感觉也可能是海狸。

“你打算吃掉它们?”

“嗯?”列昂纳多显然有些狼狈,他一只手控制着野鸭的脖颈,另一只手的袖子上都沾了好一些鸟毛:“今晚吃些鱼怎么样?”

海蒂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鱼在哪里?”

“这不是的吗?”达芬奇有些茫然地提起它的长脖子,野鸭发出喇叭一般的叫声努力蹬着断腿:“还有旁边笼子里装的也是鱼啊。”

海蒂沉默了几秒钟,决定教他怎么烹饪这种食物:“我们先去给它烫毛,毛褪掉才方便料理。”

这个时代对素食以及很多词汇的定义都非常奇怪。

一般在重要的节日,比如圣诞前夜,人们按照教会的规定都只能吃素食。

但鱼不算素食所以人们吃着梭子鱼鳕鱼,仍然是虔诚又忠实的教徒。

可按照达芬奇说的这个说法,所有的水鸟和跟海洋有关的动物那全都可以算成鱼了素食的范围还真是很广啊。

他们一块有些慌乱的将野鸭褪毛切块,然后一起讨论烹制的方法。

按照达芬奇惯常的口味,应该是直接把它抹上一层又一层的香料,然后再炖一大锅香喷喷的肉汤。

海蒂比对了一下这只肥硕的野鸭,餐刀砰的落下把它分成两份:“明天再吃一份好了。”

“需要风干吗?”达芬奇下意识道:“最近实在太潮热了,可能放到明天晚上就已经坏了。”

海蒂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拍了拍脑袋道:“我有个好东西忘记给你看了。”

她转身跑到旁边的水井边,把一个桶给捞了起来。

桶里装了冰凉的井水,以及一个封闭式的玻璃盒子,里面竟是有些不规则的冰块。

“这样就可以了。”海蒂拍了拍手,把那半只大鸭放了进去,感觉颇为满意:“怎么样?”

“这是什么?”达芬奇下意识道:“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他下意识地去触摸那半透明的方块,又仿佛被烫到一般快速地缩回了手。

达芬奇下意识地摸了摸手确认被烧伤了没有,扭头看向海蒂时如同一个茫然的小孩子。

“这个是冰啊。”海蒂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你没有见过吗?”

对方伸手小心翼翼地又摸了一下,这次稍微停留了一会儿,再次飞快地缩了回来。

“没有。”达芬奇诚实道:“它是从哪里来的?”

海蒂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是佛罗伦萨人,佛罗伦萨从不下雪。

说来也是奇怪,她年迈时虽然久住于美国东海岸边的佛罗里达州,在1989年时也碰见过飘飘扬扬的一场大雪,人走出去如同陷入柔软的海绵里一般。

而在佛罗伦萨的这四年里,冬天都只有阴冷的绵绵细雨,下的让人只想懒睡。

“那你见过雪吗?”

“我看过雪山的插图,”达芬奇不确定道:“你在罗马瞧见过?”

不奥地利的雪很美。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把你带去看看。

海蒂叹了口气,开始跟他解释冰块的存在,顺便给他做了一碗苹果柑橘冰沙,里面还浇了一些糖浆。

青年一开始有些拘谨的用勺子搅了几下才尝了一小口,然后眼睛就突然亮了起来。

黄昏是最燥热的时候,可这两勺冰凉清甜的奇异食物下肚,整个人都舒服的想要眯着眼睛。

那种感觉清爽的如同突然跳进池子里洗了个痛快澡,快乐的让人想要更多。

等达芬奇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整碗都已经给刮干净了,连冰渣都没有流下。

海蒂忍不住笑了起来:“尝到甜头了?”

达芬奇试图握住一块没有处理过的冰块,低头舔了一下。

他感觉舌头差点粘在这上面,整个手掌都被覆盖了一层凉意。

海蒂撑着下巴看着这个南方人笨拙又快乐的玩着冰块,突然很怀念空调的存在。

空调、电视、出租车、飞机

她揉了揉额角,把淡淡的遗憾感抛在了脑后。

总归是有失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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