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也顿感为难,就掠过此事,转而问道,“那兵呢?”
“兵倒有的是。可。。。可边关驻军事关重大,诸王侯的属兵也各有用处,都不宜轻动。而交州德州附近的郡县安泰经年,兵卒久不黯战事,老的老,弱的弱,别说临阵对敌,恐怕连提起兵器都难呐!”
朱异越说越愁,就开始慢慢踱步,颦蹙眉头。
正深苦无计策时,忽听武帝问道,“交德二州之南是何地界?”
朱异虽觉这话问的奇怪,却还是立即拱手作答,“回陛下,是林邑国。”
武帝摸着佛经微涩的内页,下意识的似问非问,“林邑不是常相示好,频以属国进贡么?”
朱异顿觉醍醐灌顶,“陛下的意思是,命林邑国出兵,以夷制夷?”
见武帝微微点头,朱异立时展眉而笑,又赶紧顺口奉承道,“陛下英明决断,臣拜服。”
武帝听了这话,却没像平常般开怀展颜,反倒盯着朱异半弯下去的腰背,缓缓皱起了眉头,“彦和啊,你这中书舍人,当了多少年了?”
朱异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心中立时警惕起来,“回陛下,已经三十七年了。”
武帝果然开始叹气,“虽说我对你没什么不放心的,可整日礼佛,难免有倦怠国事之嫌。偶尔空闲时,还是想听听民心民意。”
朱异恐怕武帝继续说出更要命的话,连忙笑着趋前道,“公车府早已开立肺石函,台外更另有悬钟与专司官吏,如今细民皆可鸣冤直奏,陛下还愁听不到民心民意么?”
“可呈来的奏表却日益减少,里面所述,也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武帝说罢,心血来潮般轻叩一下桌案,“我看这些奏表多来自建康城内,想是各州郡刺史多有阻挠所致。彦和啊,你说呢?”
朱异见实在拦不住武帝,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往另一边转起了脑筋,“以臣愚见,或许并非各地刺史阻挠,而是山高路远,远方百姓缺少路费行囊的缘故。陛下若真有意,不妨特建驿馆,凡是进京上报的百姓,都能安排食住。。。”
话到半途,朱异又将话锋一转,更加尽心尽力,忧国忧民起来,“可各省各部的人手多是不足,一时间难以抽调出官吏来。不如就将此事交给臣来办,臣府中的家仆和钱财本就是陛下所赐,理应用来为陛下分忧。。。”
武帝神色微动,欲要开口,可还没来得及说话,朱异就吸吸鼻子,忽然变得哀怨起来,“唉。。。”
武帝奇怪道,“爱卿何故叹气?”
朱异吸了吸鼻子,“臣只是想到,此事交给臣,恐怕不能真正令陛下放心,还是交给贺琛贺左丞的好。”
武帝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彦和,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好端端的,为何提起贺琛?”
朱异又吸了吸鼻子,“除去檀香和花香,臣还闻到了贺左丞香囊的味道,和臣所佩的御赐之香截然不同啊。”
武帝的神色更加尴尬,只得轻咳两声掩饰,“咳。。。爱卿办事从来周到,就不必假手他人了。”
既然武帝稍有让步,朱异自懂得见好就收,“陛下圣明,臣这就去办。”
大局已敲定,武帝便淡淡垂眼,重新去看佛经。
惟余角落里呆立的内侍们强撑困意,偶尔偷偷打个低不可闻的哈欠。
交州。
府衙。
南海边的冬日仍旧是绿莹莹的,四处都徜徉着生机。
可惜兵变后城内外都是乱哄哄的一片,无人肯用心赏景流连。
被扣押的刺史萧谘正坐在内府光线昏暗的偏屋内,显然成了叛军的阶下囚。
说是阶下囚,但偏屋内该有的桌椅床铺,文房四宝,倒是一样不缺。木条胡乱封起来的窗边还有瓶半蔫的杂花,显然是对特殊俘虏的小小优待。
过了刚被关押时的焦虑,萧谘淡漠无为的本性就开始显现。手底将要收笔的画卷上,那瓶杂花可谓栩栩如生没有增加丝毫美好的额外修饰,也并未因落笔者的处境稍添凄怆。由盛开而渐萎的,是一种平静而真实的,天工造化所赋予的消亡。
萧谘正沉浸于画作最深处时,墙外却传来他最讨厌的,甲胄与兵器的清脆碰撞声。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粗暴的打开。
“刺史好雅兴啊。”
萧谘手底一抖,纸上最亮丽的花瓣就拖沓出厚重的诡异形状。
不知是佳作被毁的愤怒,还是想表达自己誓守忠节的决绝,他腾的就站起来,将笔一放,袖一拂,虚张声势的背过身去,“哼!逆贼!”
李贲握紧剑柄,盯着萧谘的背影停顿了片刻,才松劲般发出低笑,“武林侯果真气节非凡,下官也就不便强留了。门外已备好仆役马匹,武林侯若还想走,即刻就动身吧。”
被这始料不及的馅饼一砸,萧谘不禁有些头昏脑涨。
他诧异的回过身去,见李贲的表情不像开玩笑,顿时大喜过望。
不过喜悦归喜悦,对反贼露出感激或者谢意是绝对不行的。于是踌躇片刻后,萧谘仍旧冷着脸,只微做拱手,便片刻不停的拂衣出门而去。
城楼。
紧闭的城门开了又合,萧谘和仆从们的马匹带起一阵向越州的尘烟,转瞬不见。
赵光复按捺不住暴脾气,狠狠拍着手边的砖石质问,“李州监,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可是我们的筹码啊!”
其父赵肃的态度虽然温和一些,但亦有不满,“若得萧世恭,便可借宗室之名引军北上,图谋大业。如今没了他,我等俚族岂能令汉人投诚?”
李贲轻轻摇头,“此人表面柔弱无能,内里却刚直。强留非但不能如愿,反倒徒增烦恼。”
语罢又略作安抚道,“人虽然走了,钱财粮草却没带走,又添一大笔军费资耗。”
赵光复冷哼一声,“有军费没地方花,还不如没有!现在怎么办?北边有汉人,南边有蛮人,咱们给夹在中间,那叫腹背受敌,腹背受敌懂不懂!”
并韶见势不妙,赶紧上前圆场,“诶,赵将军先别冲动。我等贸然起兵,能争得交德二州的地界已属幸运。急进并不利于长久,还是先巩固势力,日后再慢慢图谋为妙。”
赵氏父子不再说话,李贲紧蹙的眉心却没松开,“可光复说的没错,消息早传到建康,恐怕很快就会有大军压界,到时要保住这两州都艰难。。。”
并韶也有些发愁,但想来想去,一时也没有好主意,最后只得缓缓叹了口气,“要是再有几个豪族起事,替我们分担分担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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