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坐在案前,正蹙眉盯着一张书信,仿佛上面有朵花般翻来覆去的看。

忽然间有温暖的外裳落在肩头,伴随女子柔和的声线,“夫君纵然勤于政务,也该爱惜自身才是。近日雨雪霏霏,还穿的这样单薄,小心着凉。”

范夫人说罢,又赶紧为他沏了杯热茶,“先歇息片刻吧。”

太子接过茶水饮尽,朦胧的热气缭绕而上,却没能抚平他眉心的皱纹。

范夫人见状不由追问,“夫君如此愁眉不展,可是朝堂又有什么烦心事?”

“我倒宁愿是朝堂。”太子放下茶盏,将方才的信纸交到范夫人手中,叹气不止,“是七官。”

“七殿下?”

“七官来信说近日卧病在床,是腿疾。你说他好端端的,怎么就从马上摔下来了?江州天气本就阴湿,如今又正是寒雨连绵的季节,这病不知要如何难熬。我心里实在担忧,可偏被锁在东宫,半步不能离开。。。”

太子越说越着急,就有点坐不住的架势。

范夫人善能察言观色,连忙安慰道,“夫君不必忧心,七殿下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还有阮修容在身边,肯定能照顾好自己。”

“唉,你不懂。”太子拍了下桌案,仿佛要发泄一点心事,“他从小就爱生病,又讨厌吃药,得有人近前好好照顾。阮修容年纪大了,怕不能得力。湘东王妃如今疯疯癫癫,只顾得自己逍遥快活。。。所以我才送了弘氏给他。可这弘夜姝更是奇怪,当初分明交代清楚,要十日一来信,好知道七官的起居饮食,可她这一个月都没有消息传回来,不知出了什么岔子。”

范夫人心里颇不以为然,话里就难免露出点抱怨,“雨季车马难行,兴许书信在路上耽搁住了呢?况且夫君自己都焦头烂额的,何苦再为他人悬心?依妾身看,湘东王吉人自有天相,无惧小病小灾。”

太子却摇了摇头,慢慢捂住前胸,“可我这几日,心口总是乱跳。当年四官就是因为久病不愈。。。”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殿下!不好了!”

侍从着急忙慌的跑进来,气喘连连,显然是有大事。

范夫人轻斥道,“什么事?慢慢说。”

那侍从缓过气来,拿手指向内宫方位,“安成郡传来消息,说有个什么刘敬躬造反了!郡里的百姓全跟着他起事,已经打到豫章郡了!至尊急召朝廷重臣,正在文德殿商议对策呢,殿下快去吧!”

如此紧急的军情,太子却一点不着急,反倒迟疑着缓缓起身问道,“是至尊传我过去的?”

侍从惶惑的摇头,“至尊并未传唤。。。可,可这么大的事儿,您不该过去么?”

太子迟疑着来回踱步,“不,不。。。我去做什么?若是请求出战平叛,至尊又要怪我不安分,倘再有了战功,恐怕事情更糟若是不请求出战,木木呆呆的站着,也是惹人厌烦。况且又没有传唤,何必自讨无趣?算了吧。”

范夫人仗着得宠,听见讨论政务也不回避,反倒在旁指点,“夫君何不推荐湘东王呢?他本就是您的左膀右臂,此刻立了战功,对您也有好处。”

“不行。”太子当机立断的拒绝,“七官还病着,怎么能去打仗?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差这一次。。。”

又吩咐侍从,“好了,你去吧,记得传话给何中书,让他多多留意此事。”

“是。”

侍从无可奈何,只得缓缓退去。

文德殿。

大梁的皇位虽然比北魏稳当的多,但民间也免不了常有动乱,数月之内接连两次造反,其实是件寻常事,本不必兴师动众的聚集重臣商议。可这次谋反的刘敬躬是个棘手货色,非但实力雄厚,还是名正言顺的汉室后裔,不得不谨慎对待。

中领军臧盾这两年明显见老,连举笏板的手也变得颤巍巍的,眉心更满是纹路,“回陛下,那刘敬躬自称汉室后裔,是世袭的汉王,还有一只黄金铸成的乌龟,只要百姓对金龟祈祷,就有求必应,百试百灵。他依仗妖术聚集起万余人众,占领了安成郡城,自称汉皇帝,改元永汉。。。民间追随刘氏反贼者越来越多,兵锋极盛,如今庐陵,豫章二郡已经失守,反贼正向北进逼新淦、向东进逼柴桑。。。若是再不平叛,恐怕,恐怕建康就危险了。。。请陛下速速决断啊!”

武帝攥着佛珠,眉宇微微一动,“庐陵和豫章失守?那庐陵王和豫章王呢?”

一身赤色朝服,满面红光的朱异仿佛并不着急,在旁心平气和的回话,“启禀陛下,庐陵王兵败后退守长沙郡,暂时没有动静。豫章王年纪还小,内史张绾已经带着豫章王回京休养。”

又不怀好意的加了一句,“臣听说豫章王路上见了死人,吓得直哭,现在还病着呢。”

“豫章王年纪尚幼,自然容易受惊吓。”中书郎蔡彦熙虽不愿得罪朱异,但还是怯怯的为自己的外甥孙辩解,辩解完又故意卖给朱异人情,“倒是庐陵王,兵败后毫无动静,实在奇怪。”

庐陵王向来与太子兄弟情深,同心同德,太子一党虽然都明白庐陵王是为了保存实力,不愿与反贼硬碰,但照样要出言维护他。

何敬容一马当先,解围道,“陛下!如今情势危急,不是追究过错的时候,先派兵镇压反贼要紧啊。”

朱异讥讽的盯着他,“何中书说的容易,派兵,派兵,兵在何处?李贲上个月造反,还是请林邑国出的兵,现在还没能剿干净呢!”

何敬容脸色铁青,张了张嘴,没能想出最有力的反驳,就又把嘴闭上了。

谢举难得参加一次议事,看见同党吃了亏,就立刻往前凑热闹,“朱侍中此言差矣,虽说建康的禁军不能轻动,可石头城还有数万驻军。那些反贼都是乌合之众,碰到精兵,必定一触即溃。”

朱异抖抖袍袖,满面鄙夷,“谢詹事怕是喝酒喝傻了,石头城驻军撤了,北魏打过来怎么办?还是说谢詹事早有准备,不怕北魏趁机翻脸?再说,石头城的驻军不熟悉远方地形,再长途行军,人困马乏,恐怕还未碰到反贼,自己就先败了,这简直是下策中的下策!”

劈头盖脸的一通教训极有朱异滴水不漏的特点。谢举若固执己见,就是怀有异心的叛臣贼子若承认错误,就是一窍不通的酒囊饭袋。所以左思右想,到最后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指着朱异发抖,“你。。。”

武帝是被急报从净居殿硬扯出来的,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的僧衣,浑浑噩噩的捻着佛珠听他们吵架。

听到半路,才发现下头的重臣们纷纷攘攘,闹的厉害,便轻轻咳了两声,“那依彦和看,可有上策?”

朱异刚赢了漂亮的一仗,也不恋战,赶紧朝武帝拱手,“臣以为,除非附近郡县的宗室诸王出兵,否则是行不通的。”

“那诸王中谁离得近?”

中领军臧盾赶忙应声,“回陛下,当属长沙郡,可长沙王并不善战。。。”

武帝揉揉银白色的鬓角,似乎有些厌倦,“唉。。。我头疼,此事改日再议吧。”

何敬容惊得张大了嘴,“陛下。。。事关重大,恐怕不能拖延啊!”

武帝已经扶着内侍站起来,双眼浑浊而倦怠,“我觉得头疼!还有什么事比我头疼重大不成?好了,都退下吧!”

语罢一拂袖,仍捻着他的佛珠回佛堂,完完全全的老糊涂模样。

重臣们个个摇头叹气,到底无可奈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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