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在看、牛羊在看、亡灵在看!终有一天,死者之子会砍下你的头颅,不测风云会毁坏你的房屋,缠绕在你身上的罪业折磨你的梦境。这都是你在诅咒你自己而已。”——《圣徒自传·涅克莱篇》第七章

战斗重新回到堡垒的攻守,但庄园的陷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文迪同斯托卡一道“参观”了庄园的仓库,男爵对这里的空旷几乎要产生过敏反应了。

斯托卡摇头道:“不仅是弓箭和炮弹不够用了,剩余的粮食也只够坚持几天。”老伯爵原本寄希望于文迪的援军,但显然突入庄园的只有消耗粮食的士兵,所有运载粮食的运输部队都被法卫人阻隔在包围圈外了。

“指挥运输的将领是谁?”斯托卡问文迪,“他有可能进入庄园吗?”

“谁知道呢,”文迪望向另一边,“面对重重包围,谁都有可能胆怯。”

另一方面,格雷格还在营地里纠结以琳的事情。修女从那之后,一连几天都没有从自己的营帐里出来,整个帐篷都散发着白光,无论是谁想要靠近一探究竟,眼前都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格雷格就更不用说了,每次都是站着过去,爬着出来。

“修女,”作为传声筒的方汀满腹不愿,但还是一个人走进亮瞎眼的白光里,“战争如此,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格雷格让你这么做,无非是想用最小的代价尽快结束战争,这难道不是仁慈的体现吗。”

格雷格听闻方汀这么说,打心底为他鼓掌。格雷格从没有想过这么“仁慈”的事,他原本的打算,就死去的阿因索夫所说的那样,是为了逼迫以琳见死不救。

方汀自己知道格雷格不会那么想,但还是说了。需要依靠谎言支撑的战斗,到底能不能取得真正的胜利?公爵失望地摇了摇头。

圣光减弱了,看来以琳听到了方汀说的话。她疲惫地挡开帷幕,眼圈有些红肿,毫无聚焦地望着地面。方汀无助地回头看格雷格,后者自觉向前,搂着以琳的肩膀返回帐篷。

格雷格措了好一会的辞,最后发出一声叹息。“对不起,修女,这次是我的失误。请你将所有罪责都加在我的身上,而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

“但事实是,我没有救助更多狮卫人。”以琳哽咽着捂住小脸,“他们向我求救,向我伸出双手。但战争让我无法紧握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

格雷格听完她的抱怨后再道:“你知道吗,在这里的每一位法卫士兵,一共两千七百人,他们原本都会死在这里。”

“难道你不会让他们撤退吗——”

“我没打算让他们撤退,这是命令。”格雷格话锋一转,“但现在他们都完好如初地站在这里,莱森来安慰你,每一位爵爷都在等着你。这都是你的功劳。凡人讲究交换和代价,你只用几百个狮卫人的生命就换回了两千七百人的生命,这是谁听了都会称赞的功劳。”

“现在,我会给你救赎狮卫人的机会。”格雷格凑近以琳的耳朵,他已经用嘴唇触碰到了修女柔软、发红的耳垂。“用区区几千杀人害命的狮卫士兵,去拯救上万无辜的狮卫平民,这是足以载入史册、最大最善的救助。”

以琳颤抖了一下,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她看不清格雷格脸,但那充满灼热气息的话语正从脑海深处一波一波激荡出来,快要震裂她的身体。以琳下意识地用手压住自己的小腹和圣痕,力气仿佛被深渊抽空了一样,整个人沉沉地趴在桌子边缘。

以琳变得奄奄一息:“我知道了,但我现在需要休息……”说完就真的昏睡过去了。

格雷格觉得无趣,但对以琳妄为让他感到无比兴奋。让一个身负圣痕的虔诚修女堕落在破戒的快乐中,满足了格雷格至少三种欲望。临走前,格雷格将以琳抱到榻上,恢复严肃庄重的面容后才离开。

方汀一直在外面等着,他的脸色就像吃了腐烂人肉一样难看。“不要告诉我你对修女还忍心使用黑魔法。”

格雷格耸耸肩:“我没有。修女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我们应该把所有精力放在斯托卡和文迪身上。”

回到营帐后,格雷格发现几名斥候正在等他,他把太多时间浪费在以琳身上了。前几位斥候向将军汇报各个方向的情况,周围已经没有多余的敌人,即使再有援军出现,一周之内也无法抵达战场。

只有一位斥候满脸慌张,不过格雷格想先听好消息,所以让他最后再说他了解的情况。

“据我军千米的树丛中有一支大军。”斥候语气惊恐,“这支大军足有三千人,而且个个都形体腐烂变形,是死尸而非活人!我认为这是和将军您所使用的黑魔法极为相似……”

众将听完全都惊呼不已,他们看向格雷格,在场所有人当中只有他最了解这类禁忌的法术。

要说到文迪部队里的黑魔法师,格雷格只认识一个。他环顾四周,大多数人都带着惊慌和求助的眼神,他们瞪大双眼,脸色苍白,只有方汀,这个最了解格雷格的男人紧皱眉头,怀疑的目光刺痛对方的脸颊。

“这不一定是黑魔法。”格雷格立刻作出结论,“如此庞大的数量,更有可能是幻觉法术。斯托卡家族的人擅长这种把戏,我们不能因此改动阵线的布置。”

格雷格认为,如果对方是强大的黑魔法师,现在应该会让这三千名不知道疼痛的死尸冲向法卫阵地。他在高地眺望不平静的树丛:“这小子想引我们放弃包围,让大军集中注意在他身上,这样庄园里的人就有可能冲出来了。”

方汀挑眉:“你说‘这小子’?”

“经验不足的菜鸟。”格雷格觉得背脊发凉,“总不能和斯托卡一样一大把年纪吧。”

“哼嗯……”方汀再找不出什么破绽了,便从格雷格身边走开。

也许是看见法卫军不为所动,包围圈外的死尸大军没两天就消失了,这让格雷格和法卫士兵都松了口气。狮卫人发现粮食没办法运进来,开始做最后的拼死准备。

“我们已经没有可以远距离制敌的武器了。”文迪一边走向主堡正门一边告知斯托卡,“但是主堡是我们的,没人比我们更加了解主堡内部,所以我们要打开城门,和敌人在这里决一死战。”

斯托卡觉得不妥:“在我看来,开着的城门像是一个陷阱。”

“谁都知道这是陷阱,”文迪眺望远方,“但是格雷格没有时间,他要立刻攻破这里,继续往前进。”

“他在着急什么?”

“吕讷·查美伦的部队已经败了,”文迪说了一个令斯托卡浑身颤抖的消息,“他们正在朝不可预料的方向撤退。”

吕讷败退,这简直难以置信,斯托卡根本没有料到文迪带来了这样的消息。另一条战线上的胜报激励了狮卫士兵,只要伊斯滕得到了空闲,他一定会带来大批大批的援军,直到格雷格溃败撤退。

文迪一声不响地观察着斯托卡的反应,如果他的谎言能骗到老伯爵,那就一定可以骗到普通的士兵。无论如何,士兵们果然变得情绪高涨,按照文迪男爵的指令,将庄园主堡的大门打开,热烈欢迎法卫人入内做客。

显然法卫人还没有傻到就这样进去,他们都说这是圈套,但格雷格还是下达了进军的指令。士兵们开始恐慌,将军让他们往摆明了是陷阱的地方走,好像要让他们白白送死一样。

“这是敌人的圈套没错,”格雷格开导他的士兵,“但他们是想让我们感到害怕,然后撤退离开。与我一同杀敌!这就是我们抵达下一座庄园之前的最后一战。”

半日之内,法卫部队完成了所有准备,细长的方阵朝着洞开的大门排好,面对落日余晖默默地等待将军的命令。连斯托卡都觉得格雷格选择的进攻时间非常不错,这火红色的夕阳,正是为彼此而准备的落幕之光。

正式开战之前,一名狮卫士兵从城墙在进入主堡,为斯托卡伯爵带来了一封信。“我为您带来了斯托卡将军的信。”士兵口中的“斯托卡将军”即为伯爵的儿子小斯托卡。“您的儿子与他的亲人全都健在,正在狮卫城疗伤修养,请伯爵不用担心。”

信封和笔迹都是斯托卡伯爵熟悉的,没有造假的可能。就在他松了口气的时候,文迪问士兵:“庄园已经被法卫大军包围,你是如何进入庄园的?”

“很抱歉,我所见到的情况与您说的不太一样。”士兵道,“我来的西南方向,根本就没有法卫士兵看守,进入庄园也比我想象中要轻松。”

文迪还想继续追问下去,又一名狮卫士兵冲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各位将军,法卫人攻过来了!”

格雷格下达了总攻的指令,率先发难的是无与伦比的法卫法师团,上百人一同施法所制造出来的巨大火球蔚为壮观,如同一个太阳悬停在庄园主堡的上空,滚烫的岩浆滴落下来,将一名狮卫人的头盔烧穿,铁水烫在那人的头皮里,痛得他嗷嗷乱叫。

法卫人听见大叫后就更加确定主堡里有埋伏的想法了,他们开始犹豫,阵型稍微有些动摇了。

狮卫的炼金术师们紧张地开展隔热措施,他们需要大量的水、易燃物和画得规范整齐的炼金术阵,他们预先画好的图纸根本不够保护住整个主堡,只好现场作画。一些学艺不精的炼金术师紧张地手指颤抖,导致炼金术阵无法发挥作用,变成了没用的废纸。但为了不让将军怪罪,他们硬着头皮把这些废纸都交了上去。

炼金术阵被贴在了整个堡垒围墙的边缘,但法卫法师不给他们的敌人任何挽救机会,巨大的火球失去法术的支撑直线落下,一举砸在庄园主堡上面。急着粘贴炼金术阵的炼金术师顷刻间被火焰点燃,他们也火中张牙舞爪,最后只能变成一堆焦炭。

所幸其它已经被贴好的图纸发挥了作用,他们虽然也被火球点燃,但是充满奥术能量的火焰一碰到图纸,就像蚂蚁碰到河水一样,立刻掉转方向,往奇怪的地方烧去。

法卫人头顶热如锅炉,但地上还是完好无损,大火球一半被炼金术逼向了城墙外围,一半则沿着墙壁烧了下去,迟早会把主堡整个点燃。斯托卡继续指挥战斗:“不要去空地,依靠墙壁和过道,把敌人引到主堡里面去!”

格雷格率领法卫骑兵快速冲入主堡大门,马蹄前突然刺出长矛,将法卫人的坐骑绊倒,连格雷格也差点吃了个狗啃泥。狮卫士兵看到得手了,立刻围过来想要给单膝跪地的格雷格致命一击。

格雷格身边荡出一圈黑色的光环,狮卫士兵的肌肉就像剥葡萄皮一样褪开,五脏六腑啪嗒啪嗒落了一地,把格雷格团团围住。森森白骨支撑不起长矛和剑刃的力量,挨个散落在自己的内脏上,堆出一个充满血腥味的小山。斯托卡心中咒骂,明明让他们不要去空地,看到一些小破绽就以为自己得逞了。他大手一挥命令士兵徐徐撤回,有了“榜样”的狮卫人再也不会对格雷格产生什么想法了,老老实实后撤。

法卫骑兵一拥而入,发现周围没有什么敌人阻挡。狮卫人并非胡乱逃散,时不时地和敌人招呼两下,他们把不用的砖头从城墙上扔下去,更有甚者把大炮推下去的。法卫人被激怒了,他们跳下坐骑,提着长剑就要走上台阶砍死这些无礼的狮卫人。

一旦进入狭窄的通道,两军之间的数量优势一时间被抹消了。要想攻击面前的敌人,法卫士兵不得不排成一排,一个个地捉对厮杀,但狮卫人前一个拿剑刃拼搏,后几个看准机会用长矛将敌人刺死。法卫人发现自己对这样的组合毫无办法,被堵在楼梯上进退两难。

格雷格急于寻找斯托卡和文迪,只要把他们杀死,狮卫部队的防守就不再富有想象力。他在楼梯上一手抓住刺过来的长矛,向后用力将那个偷袭他的狮卫士兵拉出来,那人前面几个士兵被他退倒在地,露出自己毫无防备的后背。格雷格结果他们后踩着他们的后背继续前进,法卫人陆续跟上。

除了直接从正门入内的,法卫人还从各个角落爬上城墙。狮卫没有更多弓箭阻止他们登墙,只好等他们快要上来的时候用长矛把他们戳下去。可法卫士兵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他们顶着死去同胞的身体翻上城墙,又被挤上来的敌人砍死,但是即使如此,墙头的法卫人人数还在极速增加。

紧张的攻城战中,只有城西南一处没有敌人攀登。防守此处的守卫觉得奇怪,但看到其他地方的战友已经顶不住了,便不再傻站着,全都冲过去支援了。

“啊!”

一名咆哮的狮卫人冲向就快进入主堡内部的格雷格,他的肌肉健壮,把盔甲都顶变形了,看来是喝了炼金术师给他的古怪药水。格雷格料想自己有这个能力挡下,便稳住重心双手持剑,摆出招架的姿势。

失去理智的狮卫人穿过大厅一跃而起,从背后拿出一柄可怕的钉锤,原来这不是普通士兵,喝下药水的正是炼金术师本人。格雷格猛吸一口空气,把肺撑得鼓鼓,眼睁睁地看着沉重无比的钉锤朝自己左侧抡来,立刻侧过身,并把剑刃横在自己身前,用肩膀顶住它。

钉锤正中格雷格的剑和肩膀,撞出无数火星,格雷格闷哼一声,整个身体都扭曲起来,口中吐出一大口气。炼金术师猛地将格雷格甩进墙里,即使有墙壁阻挡,力道还是没有被完全抵消,格雷格撞开墙壁飞到主堡外的空地上,连滚几个圈才停在围墙底下。

格雷格趴在地上缓了一会才爬起来,发现不管是法卫人还是狮卫人都在看他,只有那个疯狂的炼金术师还在砸敌人的脑壳。等肯特将军完全站起来,法卫人忽然爆发出欢呼声,进攻势头更加凌厉了。从那一刻起,他们的心里已经确认了一件事:肯特将军是永生不死、战无不胜的,只要他还能站起来,这场战斗就不会失败。

格雷格积聚着报仇的怒火从被撞碎的墙壁跃入,向炼金术师的肩膀挥下利刃。炼金术师身披附魔盔甲,就连格雷格的黑魔法一时间也不能造成伤害。格雷格大笑一声,扔掉长剑扑向炼金术师,染着黑魔法能量的黑手像撕纸一样轻易地将附魔盔甲从敌人身上扯开。野兽一般的炼金术师被格雷格死死地压制在地上,徒劳地挥舞手脚,格雷格举起拳头猛地咋下,让炼金术师的头和石砖地面融为一体。炼金术师抖了两下,彻底失去了知觉。

被主人抛弃的长剑在地上滑了一段,碰到一名狮卫士兵的脚后跟停下来了。狮卫人低头一看,立刻就被笔直的剑刃和不规则的剑格吸引住了。他扔掉自己手上那把用了好几年的剑,弯腰去捡漂亮的长剑,仿佛它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让士兵的手往它的剑柄上贴。

“嗯?”

士兵全身一颤,钻心的剧痛从指尖传达过来,大脑犹如被闪电击穿。他扔掉长剑,倒在地上来回翻滚,发出足以盖过厮杀声的惨叫。他的整条手臂软趴趴地贴在地上,不管士兵如何动用肩膀,手臂都没办法抬起来,里头的骨头全都碎成粉末了。

格雷格的长剑颤动了两下,收到主人的命令飞了过去,就好像是咬完人后的毒蛇,扭着身躯回到自己的洞窟内。

格雷格披着昔日同胞的血带领法卫人冲上二楼,有了这位邓洛可好友的指引,法卫人在庄园主堡就像是回到家一样,即使是最隐蔽的伏兵都可以立刻发现。格雷格一脚踹开二楼的门,正巧看见文迪还在布置埋伏,谁都没法想到法卫人这么快就突入二楼了。

场面上的气氛很尴尬,就像是一位法卫丈夫看到了狮卫妻子的旧情人,还好格雷格率先大吼,逮着文迪就是一套乱砍,惊慌失措下文迪连连后退,但意外发现今天自己身手不错,格雷格没有碰到自己一根头发丝。

别的士兵看到将军们这么有斗志,这才振奋起来战在一起。格雷格佯装拼斗,悄悄对文迪道:“你在这里干什么?不想活了?”

文迪以为他是在问为什么支援斯托卡,便道:“胜就能获得战功,败就能进入狮卫城,绝对是不亏本的决定。”

“你疯了?”格雷格换了个姿势继续说,“我在问你为什么在二楼,我很难帮你逃出去。”

“哦,”文迪尴尬地挠了挠头,“我没注意。”

格雷格叹了口气,又假装被文迪退到一旁,用手肘击碎窗户玻璃。文迪还没反应过来,格雷格一把将他抓在手里,摁着男爵的脑袋推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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