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村后一片高地,林木森森,从这可以俯览整个村落,这里也就是当年王家祖先请算命先生寻的风水宝地,是王家先人安息的地方。

平时除了特定的时间才会有王家后代来告祭祖先,今日却迎来了一群匆匆赶来的不速之客,因为他们手中并没有往日王家人携带那样丰盛的祀物,没有六畜,更无象征身份地位的玉帛纸香。

规模不大却坐落井然有序的阴宅墓地,以中间累土最高,建基最广的那座王家高祖碑林为中心四散开来,现如今共有四道环圈了。

王长安在记忆里寻到了母亲的墓碑,就最外面那道环圈的缺口那里,一座在几十上百座墓碑里并不突出却和其他先人墓前看起来有点新的小墓,它的旁边还空了一块地,那是留给墓主人丈夫百年之后的,碑前还有祭祀过的痕迹,应该是小妹之前来过的吧。

墓碑上的字迹已经在风雨中渐渐模糊不清,王长安甚至都记不清墓中女子的容貌了,十几年了吧,王长安站在碑前良久无言。

在老仆的帮助下,将从村里带来的简陋的寻常祭祀品,两三粗劣草香、黄纸清茶摆好,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方才起身注视着眼前在记忆渐渐模糊的痕迹。

他终于想起来了,深埋黄土之下的那个女子的相貌,虽然不太美丽却饱含爱意的慈祥笑容,这是王安记忆里对女子唯一的印象。

半响过后,王长安才眼神离开眼前的旧墓,说道:“福寿叔,走吧!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父亲,保佑王家的!”声音坚定,不容他人置疑。

停顿了片刻转过身来看着老人轻叹道:“我们去看看康叔吧”这声音让老人听不出悲喜,此时也无心关注,这一生他纠结这个太长了,也太累了。

王福寿心下难以平静,声音因为压抑已经变得有些沙哑:“是,少爷!”少爷缅怀了自己的亲人,现在他也终于可以去见老友了,虽然也是生离死别。

王景洪不愧是个极其聪明且成功的商人,他给王家的仆人也在王家祖先墓地外不远处也留了一小块坟地,用以表彰那些对忠心耿耿,劳苦功高的下人,作为他们的身后地。

这对王家下人来说可是诺大的荣耀,这不仅是明面上的,不然也不会有多大吸引力,因为它更有实际上的好处,死后入了这里的下人,他们的后人于王家那待遇可是不知要高多少。

当然一般死后埋进这里的王家下人都是些苦难的人,没有那么多家族牵挂,这里对他们这些孤苦之人来说算得上一个身后体面了。

不过千步的距离,就到了这个被称作“忠义岗”的坟地,这里就没王家祖坟修的那么精细,高大广阔了,黄土堆成的坟丘不过五六尺高,因为在王景洪这代才有,所以也就寥寥几座坟丘。

王常生将众人带过来后,指着一座新填土的坟丘叹道:“就是这了,还是我亲自带人收尸的,长安娃子,你不见意吧,康老弟这一生孤苦无依,我只能给他埋这了。”其实王康早给自己买好了坟地,可王常生怎么能忍受好友生前孤独,死后还要寥落,所以将老人埋在了这里,此时正主来了,他也想看看王家的人怎么看。

“哪敢,老伯你这是埋汰我了,康叔这么多年为王家尽心尽力,现在又死于非命,于公于私,都是我王家亏欠康叔的。”

一旁的王福寿却不认同:“少爷怎能这么说,老康虽不幸去了,但这是那宋三的错,和王家没有关系啊……可恨那宋三,怎么忍心下手啊,老康这么个……”老人心中却深感欣慰,这么多年为王家鞍前马后没有白费,寻常大户哪家有王家这般恩重。

风吹过林木让本是阴坟所在更加清冷了起来,可王福寿却丝毫感觉不到,坐在王康的坟前自顾浇着半壶农家自酿的米酒,那是王常生平日省着下来解馋的好东西,现在却直接拿出来浇洒在土地上,他亲眼看着心中却一点没有舍不得,眼角不知不觉中已经湿了。

王长安看着两位老人更是触动了心弦,不忍相劝。

“风大,进沙了,到是让娃子你看笑话了。”王常生一边擦拭着眼角,一边笑道。

坟前的王福寿更是沙哑着声低叨着:“康老头啊!你可到好,独自一个人先躲起来了,留下我这些老弟兄来给你扫墓……”

“康老头啊,你这个没良心的,不是说好等我从京城回来给你带那天下第一酒楼最好的金琼玉液嘛,嘿嘿,我虽买不起,但不是寻思着有少爷嘛,好好给少爷打理事务,说不定就成了……”

“康老头啊,我们不是说好等我回来再去那小酒馆喝个伶仃大醉的嘛,现在我回来了,你咋就不守信用呢,一个人到处乱跑什么,不知道我们老了嘛,跑不动了啊……”王福寿孤坐在坟前,嘴里念叨着,一会倒酒洒在地,一会往自己嘴里灌酒,越说到后神情越是悲痛,甚至笑了出来。

大悲无声,半坐半躺在坟前的老人并没有痛哭流涕,反而看起来只不过是在和很久未见的老友倾吐心事,一边共饮,一边回忆过往。

可惜酒只有半壶,还来不及醉人,可有些时候让人真正不省人事的却不在于酒的好坏多少,眼前人却早已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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