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此言一出,殿上群僧谁也不敢作声。达摩院座玄难巨匠说道:“正是。我也瞧见止清陪着方丈师兄,他怎会到菩提院来盗经?”
龙树院座玄寂问道:“止湛,那止清和你入手过招,拳脚中有何特异之处?”他便是那个语音衰老嘶哑之人。
止湛大叫一声:“啊也!我怎样没想起来?那止清和弟子入手,使的不是本门武功。”
玄寂道:“是哪一门一派的功夫,你能瞧得出来吗?”见止湛脸上一片茫然,无法答复,又问:“是长拳呢,还是短打?擒拿手?还是地堂、通臂?”
止湛道:“他……他的功夫阴毒得紧,弟子几次都是莫或其妙的了他道儿。”
玄寂、玄难等几位行辈最高的老僧和方丈互视一眼,均想,今日寺中来了身手极高的对手,玩弄玄虚,叫人如堕五里雾中,为今之计,只要一面加紧搜寻,一面镇定从事,见怪不怪,否则寺中惊扰起来,只怕祸害愈加难以拾掇。
玄慈双手合什,说道:“菩提院中所藏经书,乃本寺前辈高僧所著阐扬佛法、渡化世人的大乘经论,假使佛门弟子得了去,念诵研究,自然颇有神益。但如世俗之人得去,不加尊重,实是罪恶不小。各位师弟师侄,自行回归本院安息,有职司者照常奉行。”
群僧遵嘱散去,只止湛、止渊等,还是对着止清唠叨不休。玄寂向他们瞪了一眼,止湛等吃了一惊,不敢再说什么,和止清并肩而出。
群僧退去,殿上只留下玄慈、玄难、玄寂三僧,坐在佛像前蒲团之上。玄慈忽然说道:阿弥陀佛,罪恶罪恶!这八字一出口,三僧忽地飞身而起,转到了佛像身后,从三个不同方位齐向发同峰出掌拍来。
盖伦没料到这三僧竟已在铜镜之中,见了本人脚印,更想不到这三个老僧老态龙钟,说打便打,出掌如此迅捷威猛。一瞬间间,已觉呼吸不畅,胸口吻闭,少林寺三高僧合击,确是非同小可。百忙中分辨掌力来路,只觉上下左右及身后五个方位,已全被三僧的掌力封住,假使硬闯,非使硬功不可,不是击伤对方,便是本人受伤。一时不及细想,双掌运力向身前推出,喀喇喇声音大响,身前佛像被他连座推倒。盖伦随手提起止清,纵身而前,只觉背心上掌风凌厉,掌力未到,风势已及。
盖伦不愿与少林高僧对掌斗力,右手抓起身前那座装有铜镜的屏风,回臂转腕,将屏风如盾牌般挡在身后,只听得当的一声大响,玄难一掌打在铜镜之上,只震得盖伦右臂隐隐酸麻,镜周屏风碎成数块。
盖伦借着玄难这一掌之力,向前纵出丈余,忽听得身后有人深深吸了口吻,声音大不寻常。盖伦立知有一位少林高僧要使“劈空神拳”这一类的武功,本人固然不惧,却也不欲和他以功力相拚,当即又将铜镜挡到身后,内力也贯到了右臂之上。
便在此时,只觉得对方的掌风斜斜而来,方位殊为怪异。盖伦一愕,立刻醒觉,那老僧的掌力不是击向他背心,却是对准了止清的后心。
盖伦和止清素昧平生,顽固无救他之意,但既将他提在手中,自但是然起了照顾的念头,一推铜镜,已护住了止清,只听得拍的一声闷响,铜镜声音哑了,原来这镜子已被玄难先前的掌力打裂,这时再遭到玄慈方丈的劈空掌,便声若破锣。
盖伦回镜挡架之时,已提着止清跃向屋顶,只觉他身子甚轻,和他魁梧的身体真实颇不相称,但那破锣似的声音一响,本人居然在屋檐上立足不稳,膝间一软,又摔了下来。
他自行走江湖以来,历来没遇到过如此凶猛的对手,不由得吃了一惊,一转身,便如渊渟岳峙般站在当地,气度沉雄,浑不以身受强敌围攻为意。
玄慈说道:“阿弥陀佛,发施主,你到少林寺来杀人之余,又再损毁佛像。”
玄寂喝道:“吃我一掌!”双掌自外向里转了个圆圈,缓缓向盖伦推了过来。他掌力未到,盖伦已感胸口呼吸不畅,须臾之间,玄寂的掌力如怒潮般汹涌而至。
盖伦抛去铜镜,右掌还了一招‘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两股掌力相交,嗤嗤有声,玄寂和盖伦均退了三步。盖伦一瞬间只感全身乏力,脱手放下止清,但一提真气,立时便又肉体充分,不等玄寂第二掌再出,叫道:“失陪了!”提起止清,飞身上屋而去。
玄难、玄寂二僧同时“咦”的一声,骇异无比。
玄寂适才所出那一掌,实是一生功力之所聚,叫作“一拍两散”,所谓“两散”,是指拍在石上,石屑四“散”、拍在人身,魂飞魄“散”。这路掌法就只这么一招,只因掌力太过雄壮,临敌时用不着使第二招,敌人便已毙命,而这一掌以如此翻江倒海般的内力为根基,要想变招换式,亦非人力之所能。不料盖伦接了这一招,非便不当场倒毙,竟然在极短的时间之中便即回力,携人上屋而走。
玄难叹道:“此人武功,当真了得!”玄寂道:“须当及早除去,免成无量大患。”玄难连连点头。玄慈方丈却遥望盖伦去路的天边,怔怔出神。
少室山中的道路盖伦极是熟习,窜向山后,尽拣峻峭的窄路行走,奔出数里,耳听得并无少林僧众追来,心下稍定,将止清放下地来,喝道:“你本人走吧!可别想逃走。”
不料止清双足一着地,便即软瘫委顿,蜷成一团,似乎早已死了。盖伦一怔,伸手去探他鼻息,只觉呼吸若隐若现,极是微小,再去搭他脉搏,也是跳动极慢,看来立时便要断气。
盖伦心想:“我心中存着无数疑团,正要问你,可不能让你如此容易便死。这和尚落在我的手中,只怕阴谋败露,多半是服了烈性毒药自杀。”伸手到他胸口去探他心跳,只觉着手轻软,这和尚竟是个女子!
盖伦赶忙缩手,越来越奇:“他……他是个女子所扮?”黑暗中无法细察此人形貌。他是个豪迈豁达之人,不拘小节,可不像欧阳那么知书识体,顾忌良多,提着止清后心拉了起来,喝道:“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你不说实话,我可要剥光你衣裳来查明真相了?”止清口唇动了几动,想要说话,却说不出半点声音,显是命在垂危,如悬一线。
盖伦心想:“不管此人是男是女,是好是歹,总不能让他就此死去。”当下伸出右掌,抵在他后心,本人丹田中真气鼓荡,自腹至臂,自臂及掌,传入了止清体内,就算救不了他性命,至少也要在他口中问到若干线索。
过不多时,止清脉搏渐强,呼吸也顺畅起来。盖伦见他一时不致便死,心下稍慰,沉思:“此处离少林未远,不能逗留太久。”当下双手将止清横抱在臂弯之中,迈开大步,向西北方行去。
这时又觉止清身躯极轻,和他魁梧的身体殊不相称,心想:“我除你衣衫虽是不妥,难道鞋袜便脱不得?”伸手扯下他右足僧鞋,一捏他的脚板,只觉着手坚硬,显然不是生人的肌肉,轻轻使力一扯,一件物事应手而落,竟是一只木制的假脚,再去摸止清的脚时,那才是柔软细巧的一只脚掌。
盖伦哼了一声,暗道:“果真是个女子。”
当下展开轻功,越行越快,奔到天色拂晓,估量离少林寺已有五十余里,抱着止清走到右的一座小树林之中,见一条清溪穿林而过,走到溪旁,掬些清水洒在止清脸上,再用她僧袍的衣袖擦了几下,忽然之间,她脸上肌肉一块块的落将下来,盖伦吓了一跳:“怎样她肌肤烂成了这般容貌?”疑目细看,只见她脸上的烂肉之下,显露润滑晶莹的肌肤。
止清被盖伦抱着疾走,不断昏昏沉沉,这时脸上给清水一湿,睁开眼来,见到盖伦,勉强笑了一笑,悄悄说道:“死神会!”真实太过衰弱,叫了这声后,又闭上眼睛。
盖伦见她脸上花纹斑斓,凹凹凸凸,瞧不清真貌,将她僧袍的衣袖在溪水中浸得湿透,在她脸上用力擦洗几下,灰粉簌簌应手而落,显露一张娇美的少女脸蛋来。盖伦失声叫道:“是雨泽姑娘!”
发装止清混入少林寺菩提院的,正是慕容复的侍婢雨泽。她改装易容之术,妙绝人寰,踩木脚增高身形,以棉花耸肩凸腹,更用麦粉糊浆堆肿了面颊,戴上僧帽,穿上僧袍,竟连止清日常见面的止湛、止渊等人也认不出来。
她恍恍惚惚之中,听得盖伦叫她“雨泽姑娘”,想要容许,又想解释为什么混入少林寺中,但半点力气也无,连舌头也不听使唤,居然“嗯”的一声也容许不出。
盖伦初时以定止清奸诈险毒,本人父母和师父之死,定和他有极大关连,是以不惜消耗真力,救他性命,要下落在他身上查明诸般真相,心下早已打定主见,如他不说,便要以种种惨酷难熬的毒刑拷打逼迫。哪知此人真面目一现,居然是个小巧玲珑、俏美可喜的小姑娘雨泽,当真是做梦也预想不到。盖伦虽和雨泽、武痴二人见过数面,晓得他是慕容复的婢女,还是本人义弟的好朋友,但并不知雨泽精于易容之术。
盖伦这时已辨明白她并非中毒,乃是受了掌力之伤,略一沉吟,已知其理,先前玄慈方丈劈空掌出来,本人以铜镜挡架,虽未击中雨泽,但其时本人左手之中提着她,这凌厉之极的掌力已传到了她身上,相明此节,不由得暗自歉仄:“假使我不是多管闲事,任由她自来自去,她早已脱身溜走,决不能遭此大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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