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言阁三层,只有四间雅室,每一间雅室之间都有一个不算小的玄关。玄关中或墩放着一只巨大的鱼缸,养着几尾五颜六色的锦鲤或摆放着一套高低错落的花架子,各色珍惜花草置于其间。赏玩儿应景只是其次,主要还是为了将那四间雅室隔出一段相安无事的距离。
沈其峻早在进入雅室之前,便已将这一层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遍,排除了隔墙有耳的可能性,他才敢无所顾忌的在这里与沈丹瑶商议密事。
然而他却不知,就在这间看似万无一失的雅室之内,在他二人围炉商谈的茶桌之下,有一只直通地下的竹筒,早已将他们的谈话一字不漏的传送到了地下的一间密室里。
竹筒尽头的密室之中,刚刚听罢姐弟俩密谋的陆殉正狠狠搓着下巴,两条粗直的眉毛拧成了疙瘩,绞尽脑汁的思忖半晌,终忍不住喃喃出声:“郭凤……这小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这厢尚未想出一个所以然,却见密室顶端的风灯动了一动。陆殉眼皮一挑,赶紧将那连通下来的竹筒塞住,起身出了密室。
茗言阁后院的账房里,一个戴着草帽的农夫正捧着一只大海碗咕咚咕咚的灌着凉水。
陆殉只扫了一眼,唇角便不自觉的弯了一弯,语气却是不甚客气:“我这茗言阁的水,可不是白喝的!”
那农夫的草帽压得极低,只露出半个长满了胡茬子的下巴,他将一碗水喝得精光,将空碗往桌上一撂,随后在腰间摸出一只光溜溜的银环,也不抬头,只随手一扬,那银环便直冲着陆殉的面门而来。
陆殉猝不及防,疾退了半步,抄手一捞,只觉掌心一片热辣辣的疼,不禁呲牙咧嘴地道:“你要谋财害命不成?”
那农夫早在桌边的凳子坐了,慢吞吞道:“照规矩,验了腰牌再说。”
黑脸汉子切了一声,也从怀里摸了个银环出来,在那农夫的银环边缘轻轻一磕,只听闷闷一声“嗒”。
照理说,两只银环相撞,本当发出清脆的交击之声,而这两只银环碰撞出的声音却很是奇怪,然而陆殉却是丝毫没有见怪的表情。他先将自己的银环收了,又随手将另一只银环抛给了农夫,皱着眉道:“虽说你跟在宁王身边时也是做的暗线,但终究在京城日久,识得你的人不在少数,在这个节鼓眼儿,你怎么跑到京城来了?”
农夫垂头不语,一张脸被大草帽遮着,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陆殉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抱臂往屋柱上一靠,兀自道:“你莫太自责,这事也怨不得你!”
农夫咬着牙故作平静:“还是怪我不慎,露了身份。”
陆殉盯着农夫的草帽顶看了一会,突然走过去,一把掀了他的草帽:“你是为无伤他们来的?”
农夫似早知他有此一举,连眼皮都未动一下,只扯了扯嘴角苦笑道:“我自幼时被令主送来京中,便一直与他们一处,虽说是各为其主,但终究是出生入死十来年的交情,我……”
“连岳!”陆殉面色凝重,收起惯来的嘻皮笑脸,竟很有些不怒而威的气势:“你可还记得你的身份?”
“我记得!”农夫豁然而起,一双通红的眸子几欲滴出血来:“我若不记得,为何一入京城便来找你?可我不只是连岳,我还做了十几年的无迹啊!”
陆殉心头一堵,脸上却并无波澜,依旧平静得近乎冷酷:“你当知,自你成为凤羽卫的那一天,你便只是连岳!只能是连岳!”
“我不明白!”连岳也便是无迹,用嘶哑的嗓音,带了哭腔低吼着:“无迹与连岳又有何分别?大小姐与宁王本就是夫妇,无论是宁王暗卫还是凤羽卫,守护大小姐的职责终究是一致的!”
“连岳!”陆殉厉声喝斥:“凤羽卫的职责是听命于凤羽令!”
“那又如何?”无迹死死盯着陆殉:“我接令的任务是要成为宁王心腹!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若得宁王以心腹待之,我必先受之以心腹!陆殉,你可知,何为割心切腹之痛?”
陆殉无言以对!他管理情报多年,也曾变身细作套取情报,他自认可以理解身为一个暗桩的艰辛,可此时,他却无法与连岳那一双悲伤到绝望的眸子对视!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他终究不能感同身受!
无迹惨然一笑:“与其经受这等切腹之痛,我宁愿如连城一般死于揭开真相之前,至少也算全了忠义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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