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再快点!”
“那边的,快跟上!别磨磨蹭蹭的!”
“看好脚下!还不快给我爬起来继续走?!”
队伍在滂沱的大雨中艰难行进着,百夫长们几乎将鞭子挥在了军士们身上,他们隐约的吼声夹在嘈杂的雨里传开,然后又被云层里的滚雷掩盖过去。
从阜邑到延谷的路上,雨下得越来越频繁,气势也愈发惊人。
此时虽是正午,但乌云遮天蔽日,四周仿佛夜晚般昏暗,瓢泼的雨打在脸上,简直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有间或的闪电在天地间带来一瞬的彻亮,这时才勉强可以看一眼脚下。
脚下的道路被连日的暴雨冲刷得坑洼泥泞,踏上去便陷在湿软的烂泥里,实在叫人步履维艰。
幸而景嵩麾下的巡祤府左军都是极坚忍的精锐,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兵卒们也都沉默着一步不停。
但行军的速度依旧令人不甚满意,从阜邑出发这已经是第四日,笼罩在雨幕中的晋军似乎依旧走在荒野里,延谷城还不知在遥遥何处。
“将军!将军!前面有人!”走在最前面的哨探回马到景嵩身边大吼起来,他的声音既兴奋又忐忑:“看上去是平民!”
景嵩一夹马腹,驱马到了军前。这时南面又劈下了几道骇人的闪电,借着那些闪电的光亮,果然看到有三三两两的人影从雨雾中冲了出来,那些身影跌跌撞撞,行色十分慌张。
那些人冲近了,看到行进中的大军,纷纷惊恐地尖叫起来,又慌不择路地四散逃窜开去。
其中有个跑了没几步,一头栽倒在满地的泥泞里。
景嵩策马上前,在那栽倒的人面前停住,那人手忙脚乱从泥坑中滚起来,是个身上背着不大的包裹,怀中还抱着孩子的妇女。
这妇女的发髻已经完全散乱了,头发乱糟糟地覆在她的脸上,雨水混着泥浆几乎将她糊成了一个泥人,她怀中的孩子也成了个小泥人。那孩子看上去已经有五六岁了,并不哭喊,只是将头埋在这妇女怀中,瑟瑟发抖。
女人在泥地中跪下来:“求求你们,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她边喊着边将自己身上的包裹拽下来,那包裹在拉拽中被扯散了,白色的块状物滚了一地,她慌乱地将那些已经沾满了污泥的白块从地上捞起来,一面用也已经浸透了泥水的衣袖徒劳地擦拭着,一面大喊:“我只剩这些砖糕了,都给你们!都给你们!”
跟上来的前哨翻身下马,伸手扶那妇女:“别怕!我们是晋军,是君上派来驱逐葛章人的!我们正去往延谷,你们从哪里来?”
女人停下了喊声,她怔了怔,抹开脸上的发丝与泥水,看了看那个扶她的前哨,又看了看景嵩,再看了看不远处的大军。
她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将军快救救延谷!延谷城破了!”她又扑通一声跪下去:“延谷城破了!!”
景嵩问:“延谷城距此还有多远?”
“不到一个时辰的脚程!”女人几乎要跪行过去抱住景嵩的马腿,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沙哑破音的哭喊声在雨声中显得那样凄厉:“男人们还在城里!我男人和儿子还在城里!求将军快去救他们!!”
破城而入的葛章人势不可挡,在接连数日的箭矢与投石后,仅存下来的守军与城民哪怕豁出了性命也难以抵抗,葛章军士已开始在城内大肆抢掠。
男人靠在门后,他大口地喘息着,湿透的布衣贴在他的胸膛上,他把手中的刀在袖管上擦了两下,将刀上的血抹在衣袖上,然后用拇指的指腹在刀锋上抹了抹。
刀锋的触感有些毛糙,这柄刀本已久未磨砺,不甚锋利了,他的手上的力气也几乎已经用尽。
四周的喊杀声已经渐渐平息,此时门外除了那嘈杂的雨声,就只剩下死亡带来的寂静。
男人拿着酒坛灌了一口,这酒酿造粗劣,只有毫无遮掩的呛辣,像烈火般咽喉从咽喉灼烧而过,直燃进腹中,将人全身的血液都烧得简直要沸腾起来。
几口酒下肚,男人的手上又提起了几分力气,他咬牙:“一会儿你跟着我出去,见了葛章人,什么也别想,只管砍过去就行了!哪怕只砍中一刀你都不亏,听到了没!”
身后人没有答话,男人回过头去,身后半大的少年手里举着一柄柴刀,默不作声,鼻涕眼泪却已经糊了满脸。
男人一巴掌招呼过去:“哭什么哭,别给你老子丢人!”
那少年抽噎着,低头将满脸的涕泪抹在胳膊上,男人叹了一口气,在少年头上方才被巴掌扇过的地方揉了揉:“算了,你还是躲到后院的柴堆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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