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的小卒小心地将帐门撩开一缝朝里看了看,里面的两人中年纪小些的那个裹着粗布斗篷背着身倚在支起帐篷的圆木上,头上的笠帽已经摘下,脑袋歪在一边,看上去是睡着了。另一个垂着眸在一旁低头盘坐着,大约是感觉到了漏进帐中的一线微光,他抬起头来扫了一眼。

男人的手中早已没有了刀,但他的眼神还如刀般锋利,那眼光看得小卒手一抖,立刻放下了帘。

“听说里头这两人是繁城来的?”一旁的同伴凑过来小声道。

小卒道:“是啊,咱们还是小心着些,我看那个子高的可不是个善茬,要真动起手,咱们两个还真未必是对手。”

“要动手早动了,还等到现在?”同伴道:“要我说,高个子的那个虽然看着厉害,但咱们营中这些人纵然单打独斗干不过他,一起上还能怕了他不成?倒是那位小少君,才是真该小心着些,不知是繁城哪座府上的贵人,可别得罪了他。”

小卒听了同伴的话,略一思索,然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他们领了将军的命令去拿人的时候,这看上去十分厉害的随从原本已经把手按在了刀柄上,但那小少君只是低低喊了声:“江彦!”那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刀而起的男人立刻就收敛了全身的杀气,甚至在他们战战兢兢上前要去收走他的刀时,也丝毫没有反抗。

小卒道:“不过将军就这么让我们不由分说把人拿下了,我们岂不是已经得罪了他?”

“你只管做你的事,别看来看去的,少在他面前露露脸就行。这样的贵人,保准一回头就把咱们忘了,到时候有什么怨气,冲将军去呗。”

小卒道:“我这不就是看里头不声不响的,不放心吗?说起来也是古怪,繁城来使,怎么将军就要把人关起来?这小少君也是古怪,一句话不问就乖乖跟我们进来了,现在竟然还安安稳稳睡着了。”

同伴伸手拍拍他的肩:“你要是揣摩得明白将军和这位少君在想什么,混到现在还就混个守营的差事?老老实实当你的差吧。”

小卒道:“哎,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将军让咱们守营是倚重咱们。将军姓什么?姓云!南二郡守军里头,还得是咱们淳南的才叫将军放心。”

同伴摸了摸下巴:“你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这么一想我心里就好受多了。说起来当年云都尉领南郡的时候,咱们淳南可是处处压着信庭一头,要是这次咱们赢了,将军能留在南郡就好了。”

小卒道:“我看这事儿靠谱,文都督现在是绥平君的岳父了,肯定要步步高升的,南郡这块地儿,到底还得是云氏的。”

同伴道:“这场仗可快点打完吧,今年的春播都错过了,我家就我娘和两个没出嫁的姐妹,地里缺了我肯定不行,等打完了仗我得赶紧回去补茬晚稻,不然今年就没什么收成了。”

小卒道:“可不是么,我娘本来打算今年给我说个媳妇儿的,都耽误了。不过等这次把葛章收了,南郡往后也就没什么战事了,用不着这么多守军,咱们也就不用再当兵了。”

两人都不再说了,朝朔关的方向望去,此时难得的没有雨,关上的漆黑的浓烟滚滚而上,远处的喊杀声似乎忽然高涨起来,连营中都已能听见,那排山倒海的呼喝中,朔关还能撑多久?

江彦闭着双目,这里应是关押战俘用的帐篷,大约是他们进来之前刚清空了,沙场鏖战久未濯洗的男人们身上的那股子酸臭味还残留着,虽然不好闻,倒是叫曾在边军中待过的江彦觉得有几分亲切。

地上原本铺着薄薄的一层干草,此时都搜罗起来让端木舒垫坐着,江彦只坐在毫无铺垫的地面上,大地传来的震动格外清晰,朔关战场上的激烈拼杀的情形可以想见。

江彦睁开眼睛,端木舒静静倚着木柱,呼吸轻缓,的确是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歪斜脑袋露出的下颌已经不比刚出繁城时的白皙莹润,而变得苍白瘦削,这一路的劳顿使她以可见的速度清减了,今日到此之前也是一昼夜未眠,在营外时已只是强撑着精神了。

这种赶路的速度对常年磨砺的江彦来说不过平常,但是对端木舒这样的世家姝君来说,能撑下来已是不易。

当初主君让他带着这位姝君来南郡时,就同许多人根本就不会相信端木湛会做这样的决定一样,他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南郡战事未定,境内必是乱象横生,去往前线的路上注定艰险,一个人就已不易,还要带着一位娇生惯养的贵族姝君,若是路上哭闹耍性,他想想都觉得棘手。

但出乎他的料,这位姝君虽然平日里看上去有些娇纵任性,但遇事却很有几分气魄,即便是同从小被锤打着长大的世家少君们相比也不遑多让。快要行到前线时,他对这位姝君已是不由地就俯首听命,因为她的话即便简短,也能使江彦感到她心中已有坚定而不可动摇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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