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四天之后,陈耀祖又硬着头皮去种地了。这一次套耧较为顺利,没有花太多的时间他也找到了父亲选好的种子,种的时候也没出什么大乱子。但他种地的效果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首先,他的种出来的麦沟就不规整,别人家的是直直的麦沟,他给弄成了“s”形,甚至有些地方是“z”字形另外,他下耧时,对深浅的把握也不到位,深的地方太深,麦苗就出不来,浅的地方太浅,种子都裸露在了地表,不干死才怪!真正深浅适度的地方很少。但是没有一点儿农活经验的陈耀祖却对这些浑然不知,还在为自己取得的“成就”窃喜,甚至认为这一“成果”是给嘲笑他的人以有力的回击。就这样,他花了七八天的时间,把自家的那几亩地总算给种上了。之后,他就在家里热切的、满怀期待和信心地等着麦苗长出来。然而,到了抽苗时节,当他兴奋的跑到自家田头时,他傻眼了。只见别人家的地里都郁郁葱葱、浓浓密密、整整齐齐的长满了势头强劲的麦苗,而他的地里,那哪儿叫麦田呀?那几根数得过来的麦苗,简直就像秃子头上残留的几根头发一样,稀稀落落的、无助的、可怜的在劲风中摇摆。这一次,陈耀祖真哭了,是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的嚎啕大哭。他也对别人的反应不管不顾了,像是要把这几年来的伤心委屈一股脑儿的全哭出来,让眼泪把它们带走。他整整哭了一个早上,直到别人带着或理解或不理解的目光回家吃中午饭的时候,他才慢慢停止了哭泣,然后困乏的走回家里。
这一年,陈耀祖颗粒无收!
在之后的两年里,陈耀祖也曾尝试着把自家的农活务好,无奈总是限于经验不足和缺乏体力而不得要领,搞得一塌糊涂。他也曾向别人请教,却往往由于别人“没时间”、“顾不上”,更由于瞧不起他而要么敷衍塞责,要么无情拒绝。这就是当时读书人的普遍的命运,也是周围人对待他们的常有的态度。读书人就是“鲤鱼跳龙门”,如果你能跳过那道坎儿,那就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甚而鸡犬升天,别人对你是顶礼膜拜,尊崇有加而一旦你跨不过那道门,你就成了一个可怜的失败者,如果再熬的年龄大一点儿,外加一点儿书呆子气,就更加没有社会地位,几乎会沦落为社会最底层的人物,就连那些种田耕地的、担担挑粪的、倒买倒卖的都会瞧不起你。
陈耀祖人生的前四十五年就经历了一个由被看好到遭嫌弃的过程。在他幼年进入学堂读书的时候,由于表现出过人的天赋和难得的勤奋而被周围的人看好甚至追捧,许多人怀着赞许和钦佩之情,平时都愿意跟这个孩子多说几句话。更有那心眼儿多一点儿的几户人家,把自家最懂事乖巧的女儿选定,要嫁给陈耀祖作媳妇呢。为了竞争,几家还发生过几次小小的口角呢。然而,随着他一次次的落榜,使人们对他的期望值也在一点点降低最终是由希望变失望,由失望变绝望。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孩儿,有许多由于看不到他何时有出头之日,都纷纷出嫁了而有几个意志坚定一点儿的坚持到最后的,则被耽搁成了三十几岁的老姑娘,其父母都咬牙切齿地骂陈耀祖就是个“祸害”!基于上述原因,当陈耀祖在科举的道路上以失败告终时,周围人就对他同情帮助者少,指责唾弃者多。
这陈耀祖干农活不得窍,又得不到别人的指点,农田很快荒芜,没了任何收成,只好吃父母的老本,而家中那点儿存粮,不到两年工夫也很快就见仓底了。陈耀祖面临着难以生存下去的问题,而他面对这样的窘境却束手无策。他有时候愁的彻夜难眠,也想不出个谋生之道农活不会干,没任何手艺,做点小买卖更是没资本没经验……“看来,我的人生是走到尽头了”,有好几个夜晚他都这样喃喃自语。“与其等着被饿死,还不如自我了断,那样还痛快一点儿!”这是他吃玩家中最后一口余粮的那个晚上做出的决定。
第二天早晨,陈耀祖老早就起了床,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后,他跪在父母的灵位之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静静的凝视着父母的灵位,心中涌起无限的凄凉。又回想起自己曾经作为父母的骄傲,给他们的心灵上带去过无限的期望和莫大的安慰,到最后却落得个如此凄惨的下场,更是心潮翻滚,不能自已,两行滚烫的热泪不知不觉已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陈耀祖才从悲痛中回过神来。他擦干了眼泪,又对着父母的灵位郑重地拜了几拜,然后起身走出房门,将门窗拴好后,便沿着一条小道走出了村子。村里的人似乎谁也没有看见他走了,因为谁都不会去留意他的。
陈耀祖走的这条道是通往县城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这条道,可能是因为他早年参加考试的时候,经常走这条道,对这条道比较熟悉,出于本能的驱使才走的吧。这时候还是初春时节,正值乍暖还寒的时候,北方的风吹在脸上也还会刀割般的疼。但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已不少,他们大部分不是早起干活的农民,也不是商贩,而主要是讨饭的乞丐。这些人有的只身前行有的拖儿带女有的三五结伴。每隔一段路就会遇见一两个或者三五个。
当陈耀祖经过两个女人的时候,被一只干枯的、黝黑的、沾满泥土手拉住了裤腿,他被吓了一跳,想逃走,但是裤腿被抓的很紧,无法挣脱,只好停了下来。这才看清了她们,由于两人都饿成了一把骨头,很难判断出她们的准确年龄,但凭经验大致可以猜测出,她们应该是母女关系。两人的头发都又长又乱,并且全都粘结在一起,就像头上顶了一堆乱草,而头发里面其实真掺杂着一些枯草和碎土石。她们身上穿的实在无法称作是“衣服”,而更象是一些条块相连、到处破洞的“布”!由于脸太瘦,她们的眼睛显得又大又深,充满了期待与渴望,但却格外呆滞,眼角布满黄而粘稠的眼屎,让人不敢直视。陈耀祖大致明白了她们要做什么。他正不知所措,就听年龄大的那个女人用微弱的、发涩的声音乞求道:“好心人,行行好吧,给点吃的,救救命吧。”。那个小女孩没有说话,但她祈求的眼神,干裂的嘴唇,以及因使劲咽唾沫而蠕动的喉咙,却更能说明她是多么渴望能够得到一口吃的。陈耀祖哪里有吃的?他自己还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但他又实在不忍心因为自己的拒绝使这母女俩可能走向死亡。他极其为难的使劲想着给她们一些帮助的办法,尽管他十分清楚他的身上绝对没有带一点儿食物,他还是下意识地伸出两手在身上到处乱摸,并且还真在一个衣角处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把它掏出来,那是一个铜板,是他最后一次参加考试时父亲给他的盘缠,他没舍得花,省下来,就留到了今天。他把它塞进那个女人手里说:“我身上没带吃的,你拿它换点儿吧。”。那女人看着手里的铜板,眼睛中交织着失望与希望的神情,无奈的松开了抓着陈耀祖裤腿的手。陈耀祖赶紧走开了。他边走边想:“原来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可怜的人呢”这样一想,一股莫名的心酸与隐隐的轻松感涌上了他的心头。一路上又陆陆续续遇见许多乞讨者,他尽量躲开他们,不是怕他们要吃的,而是怕看见他们失望的眼神。
大概中午时分,陈耀祖已进了城。此时他似乎已经忘了或者说淡化了自己此次出门的目的,自寻短见的心情没有那么迫切了。他顺着城中一条街道漫无目的的向前走了一段,就听前面闹哄哄的声音特别大。他再往前走了几步,就见一条小河上的一座石桥边围了一大群人,人群中间,一位老者正在跟几个官府中模样的人理论。就听那老者说:“这是我们老百姓自己筹钱修起来的桥,你们凭什么收过桥费?”。那几个官差中有一个人骂道:“不知好歹的老东西!什么你们修的桥,这儿是县太爷管辖的地方,一切都由县太爷说了算,县太爷让收费,你们就得交,你不但不交,还带头闹事,你是不想活了吧!”。说着几个一起动手,噼里啪啦几下就把老人打倒在地,还不忘补踹上几脚,老人登时口鼻流血,动弹不得。旁边的百姓吓得不敢支声,好多人敢怒不敢言。那些打人者若无其事的大声叫唤:“想过桥的,就赶快交钱!”。于是,一些围观者陆续散开有几个本打算过桥者,可能实在是交不起或不愿交费,踌躇了一会儿,摇摇头走开了还有几个提着鸡、拎着鸡蛋、背着柴火、扛着布匹等等准备过桥去卖的,低头合计了好一阵子,可能觉着多少还有点儿赚头,就狠着心交了钱过去了。
陈耀祖目睹了整个事情的全过程,他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但是却无能为力。他再看看倒在地上的老人,他静静的躺在那里,偶尔会痛苦的一声,或者会微弱的抽搐一下手脚,接着就长时间的静止了。“是死了吗?”陈耀祖害怕得想,他不敢停留,转身往回走。
刚刚走了有四五十步,就又听到一阵嘈杂声。紧接着就有一个打扮成商人模样的人,背着一个包袱,拼命的从他面前跑过,后面有七八个壮汉紧随其后追了上来。那背着包袱的人径直跑到小桥跟前,像见到救星似的大声呼叫:“大人们快救救我,他们要抢劫我的银两!”话音未落,那些追他的人人已经赶上。为首的一个飞起一脚,踢在商人的屁股上,商人一个大马趴扑倒在地上。踢人者抢上一步,一把夺过商人的包袱,又在屁股上踏了一脚骂道:“妈的,狗东西,害老子追得好苦啊。”。他掂了掂包袱,沉甸甸的,看来足有三四十锭银子。他贪婪的笑着,嘬了嘬嘴,从包袱里取出两锭银子,嘻笑着交到那些官差的手里,说道:“大人们幸苦了,这点儿小意思,大人们喝酒去。”。那官差也不推辞,将银子接在手中,笑道:“张阿牛,又发财啦。”。那“张阿牛”眯着眼睛笑道:“多亏大人们照应。”。说完,领着随从们扬长而去。商人爬起来,跪在官差面前,哭喊着哀求:“大人们啊,他们抢走我的银子,那可是我一家人的活命钱啊,求求你们行行好,替我要回来吧。”。那些人不耐烦的说道:“去去去,我们是收过桥费的,又不是管你这破闲事的。”。之后,不管商人怎么样苦苦哀求,怎样歇斯底里的哭诉,那些人都置若罔闻,无动于衷。最终,商人无奈的哭着离开了。
如果说陈耀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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