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里现在大多数时间都像在上演默剧,有时这沉默让他感觉到窒息。

命运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不时想到这句话。

然而他似乎并没有还手的力量。他回忆很久以前很久以前的事儿,他觉得自己最近像是一个老人,尤其父亲走了以后,他常常回忆起父亲健在时候的样子:他爱看书,也爱写字,不大陪他玩儿,脸上没什么太过激烈的表情,总很平静。有段时间流年于此深以为然,认为岁月一定曾经给过父亲不少才让他最后如此内敛、如此波澜不惊。

他还想到自己小时候,什么时候来的具体几岁他怎样也回忆不起来,一定是懂事了,也一定记事了,父母亲分开睡,他不以为然,后来去个同学家,发现他父母是住在一起的,再后来更大一些,再后来他跟陈莫菲在一起,那年他十八岁,高中快毕业了,马上就考大学了。他想这辈子他一定要娶了那个叫做陈莫菲的女人,结婚以后他一定不会成为父亲那样的男人。

一定不想做的人,到最后他成了他。

原生家庭这个词儿现在频繁有人提起,原生家庭带给我们的痛与伤害,有时需要人用一生去消解,有时一生也不见得能消解,消解不了的带着怨恨或者遗憾离开。

保姆收拾好了,流年觉得保姆虽然没有看他,没有看他的是保姆的眼睛,然而他总觉得保姆在拿另外一双眼睛盯着他看。他不敢偏过头去看保姆,流年知道自己是在恐惧,如果保姆在这个时候提出要离开他一定不知所措。

然而康若然来给出了新的意见。康若然说,怕什么呢可以让阿姨到我家里去,我家房子大你是知道的,我家有两个人侍候,而且安了监控,我们可以在国外实时监控。

这是个好主意,于是流年主动辞掉了那个保姆。保姆离开时什么也没说,这份工作是她干到今天为止最让她纠结的工作之一:其实算起来工作量并不大,工作并没有多复杂,但每天只要在自己的房间里睁开眼睛,她就觉得自己不是在工作,甚至不是在活着,她觉得这个家里散发出一种类似坟墓的腐朽的气息。所以结清了工钱她就离开了。没什么好留恋的,打工的不是打东家就是打西家,

康若然把老太太接到自己家里,等把一切都安顿好,两家人还在一起吃了顿饭,康老爷子的恢复势头不错,生活已经可以半自理,说话吐字也算清晰,他甚至想喝两杯。流年觉得人生真不可思议,他觉得此际正坐这张桌子上的几个人是一个十分奇妙的组合,比如他跟康若然,他们差点做成夫妻,却又反目成仇,康若然为他的付出不能说不多,她自己、她的妈妈。另一方面康父疑似是害死他父亲的真凶,此前没多久他们还曾经针锋相对,说各怀鬼胎也不过份。那时估计双方都想致对方于死地而后快。

然而这才没多久,他们又可以坐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谈笑风声,气氛甚至融洽。

康父提议流年喝一杯。流年倒真的想喝一杯,他早想喝一杯了,不过那时在家里不能喝,从前陈乔可以陪他,现在陈乔

康若然已经把酒和酒杯全部拿了过来。

薄胎白瓷酒杯,不是高脚杯。康家是个讲究的大家庭,尽管现在看似凋零了,便多年沿袭的规矩和习惯没变。

茅台酒,酒香醇正,酒色透明而自然,康若然细白的手指扰住瓶身,白酒从瓶口里射出一道弧线,叮叮咚咚流进酒杯。康若然酒倒得好,白酒溢到杯口,满而不溢。酒香钻进他鼻子里。

久违了。

他想。

餐桌头顶灯光映进酒里,流年朝里看了一眼,杯底似能照进他的五官。

“别客气。”康若然父亲说,老人看着他。流年一笑,依稀见到无数次从前,他坐在相同的位置,父亲、康父、他,三人把酒言欢。

一切恍若昨天。

流年一提酒杯。

好酒!

他由衷赞道。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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