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听我说完,”阮时意竭力站稳,“半山上有几户农家,先前瞧见咱们那马车的眼神,是真的好奇据我猜测,这些应是当地人。你、你拿上银钱速去讨点吃的,换身衣服打扮,当即下山求救!”

“这”

“别磨蹭,”阮时意从怀内摸出一枚玉印,“带上徐家信物,但凡有村镇,茶馆、文具铺子、酒楼、棋社必有徐家生意所及之处。你勿要说细节,慎防遇见和歹徒勾连之辈!除了找人帮忙,还需想方设法送信回京,让首辅大人派人搭救”

“那您您怎么办?”沉碧焦灼难耐。

“我、我只会耽误你跑路,倒不如寻隐秘处藏身,能撑一刻是一刻。”

“可此地实在太危险!说不定有野兽出没”

阮时意万万不愿孤身留在荒郊野外。

但她深知,派遣动作麻利、体魄健康、不惹人瞩目的丫鬟去搬救兵,总比拖累着、双双一起被捉要来得划算。

“别耽搁,快去!”她推了沉碧一把,“我有二毛陪着!”

沉碧含泪凝望她半晌,边拭泪边依依不舍转过身,犹豫过后,极力往前跑。

阮时意渐觉手脚酸软,生怕再逃会直接瘫倒在路边,一筹莫展之际,半蹲下身子,摸了摸二毛的脑袋。

“二毛,你适才带来的是坏蛋!坏蛋,你知不知?他们欺负我,欺负你主人,等抓到我俩,估计还会吃掉你和大毛”

二毛似懂非懂,但也看出她和徐赫因它们而身陷险境,遂认错般低声“呜呜”,使劲儿猛蹭她。

阮时意复道:“我得找个地儿躲起来,说不准会睡着你得守着我,千万、千万别抛下我不管等回家,我给你糖吃,好不好?”

她硬撑一口气,拨开草丛,往记忆中有溪流的方向行去。

二毛果然听话,紧随在侧,在她狂饮溪水以求稀释体内药物之时,更替她寻了处半凹山壁,遮荫挡风,有所依傍。

阮时意不确定徐赫能否安全脱身,也不确定对方是否还有帮手,会不会循迹而来。

假如沉碧一切顺利,找到可靠之人来助,最快也要大半个时辰。

在此期间,她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维持清醒,保护好自己,等待救援。

从雁族人的态度来看,徐赫纵然落入敌手,不会立即毙命,起码能撑到药力退散,由雁族女王加以审问。

她疲倦闭目,手却牢牢握住一枚尖石,以刺痛感保持时时刻刻审慎。

迷糊间,脑海中呈现许久前做的梦。

那时,徐赫带了阿六和双犬出游,她久等无音讯,无端梦见他因双犬暴露,被姚廷玉抓去献给雁族女王。

梦中的女王长了夏纤络的脸,进行一系列神秘仪式,最终把徐赫杀死

冥冥之中,梦境竟和现实有了神奇的交集,教她忐忑难耐。

葱郁草木因日影微倾而添了一层金黄,小半日的等待,宛若半生漫长。

往常爱玩闹的二毛放弃去溪间玩耍的良机,蜷缩在她身边,还把下巴搁在她小腹上,不时竖起耳朵,倾听鸟雀惊飞、鱼儿扑腾的细响。

阮时意静心辨认周围杳无人声徐赫似乎没能逃离宅院,而沉碧兴许耽搁了?

天幕寸寸暗淡下来。

当二毛猝然蹦起,正欲吠叫示警时,阮时意挣扎坐起,死死摁住它。

“嘘”

她骤然惊觉,假若野兽来袭,二毛应能驱逐但要是雁族人,二毛反而会揭露她与冰莲的联系!

依稀听得对话声,她心跳愈烈,头晕目眩,扯下一小截淡青裙边,绑在狗项圈之侧,勉为其难凑到二毛耳边。

“二毛乖,去找大哥哥!”

她猜想蓝豫立和徐晟为觅姚廷玉踪迹,多半会来京城西北方向,想来离此地不会太远她将自己和徐赫常穿颜色的缎子系在狗项圈上,若两位小辈足够警惕,必然知晓发生意外。

二毛歪头打量她,蓝眼睛满满的迷惘。

“找大哥哥救我们!要小心!不许跟别人跑了!”

阮时意听得棍棒敲打草丛发出的哧哧声,唯有重复了一遍,便示意二毛绕道而行。

湍急溪流很好掩饰了它践踏草叶的微响。

阮时意细辨大犬沿溪柳下飞奔,似未引起搜寻者警觉,悬于半空的心安下一半。

没了丈夫保护,没了丫鬟陪伴,没了二毛守卫,她受药力控制,瘫软无力,无法想象自己将落入何种可怕境地。

死亡阴影随着日光退却,悄悄笼罩上空。

无妨,她曾死过一回,早知那滋味。

可惜这一次,她的丈夫依然没能陪她。

念及此处,她忽而后悔,若是留在他身旁,遗憾是不是会减少一些?

果不其然,脚步声步步逼近,沉稳有力,嘴里嘀咕的是异族语。

阮时意悄然挪动右手,扶住额头,随时准备旋下头上的金丝缠莲嵌珠簪。

那是徐赫为她订制的发簪,中间镶嵌皇帝所赐的大珍珠,莹白无暇,光彩夺目。

内藏三寸尖利钢刺,即便杀不了敌人,也足以让她免于羞辱。

他赠予她时曾言,愿她今生今世,完全用不上隐藏部分。

不料,终究要走到这步。

闭合双眼,她伪装成不省人事的迷离状,好麻痹敌人。

“这儿!在这儿!”一沙哑男声高呼,“那个女的!”

从仅留一线的眼缝中窥望,那口音奇特之人身穿黑色紧身衣,腰悬弯刀,是雁族杀手没错。

阮时意手心微微渗出薄汗,暗想着对方如若来抱她或拖她,她该如何拔簪,该刺眼珠子还是刺脖子

未料那人稍稍走近两步,一人在远处制止:“且慢!请别碰她!”

阮时意惊闻这熟悉低醇嗓音,整个人似瞬息间坠冰湖,沉进了无底深渊。

一直以来,她最不希望看到的、最不希望承认的事实,正正摆在眼前。

各处搜查的声响停止,继而化作围拢的踏叶声。

一声声如践踏在她心上。

只觉有微暖大手触碰她脸额、掐捏她人中,似想唤醒她。

她无从思索该怎样收拾此局,决定以静制动,继续装晕。

“确定只服了软酥散?”沉嗓暗带诘问。

“放在茶水中的,估摸六个时辰自行缓解”一名雁族人答,“快送去,听女王发落!”

那熟悉沉嗓自空中飘渺而至,语带劝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位是在下的家人,请把她交给我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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