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薄皇后夜不能寐,为皇帝忧思重重时,皇帝究竟在哪呢?

离宫。

兴许是因为苦夏,也兴许是因为忐忑产期一天天逼近,虽有亲姊姊王夫人陪伴劝慰,但到底是头一遭怀孕生产,小王夫人王儿姁这两天食不下咽,看什么都没有胃口。

今天,平旦食她只勉强用了半碗粥,昼食因着王夫人再三劝饭,便用了一碗酸萝卜老鸭汤和小半条清蒸金鲳鱼。

王夫人再要劝,也不好使了。

她没了法子,待小王夫人消过食歇下后,便吩咐厨下做些甜点,以备下午进用。

庖厨得了消息,忙拣选了半篓子新摘的黄桃仔细洗净,而后利落地切成长条块。

热锅后,放进一小把饴糖,等糖化后水煮开后,下黄桃。

庖厨叫小黄门盯着刻漏,让他一刻钟后叫他。

庖厨思来想去,又挑了一盘子洗净的山楂。

他反握住刀,用刀柄在山楂果柄略微用力按出压痕后,再猛地用力往前一推,果核就被推了出来。

直瞧地小黄门忍不住开口夸道:“您真厉害。”

庖厨笑笑,语气平淡地道:“这是最基本最基本的东西,算不得什么。”

他看了一眼小黄门,“仔细看着刻漏,别过了时间。”

小黄门忙偏过头去。

庖厨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后,又取了只锅来倒了把饴糖进去。

融开后,他放进刚好能没过糖的水,用大勺不停地在锅中打着旋,直熬到糖浆冒起泡来才倒进山楂。

他动作轻缓,耐心地把每颗山楂都裹上糖浆才挪了锅,让它慢慢凉下来。

他把半碗淀粉倒进浅底锅上,慢慢地烤熟后均匀地洒在已经凝固的山楂上,他略一搅拌,一道白霜山楂就做成了。

他仔细地摆了盘,望向小黄门身前的刻漏。

等着时间到了,庖厨又拿青釉莲花罐装了糖水黄桃后,又盯着刻漏走半刻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打发小黄门出门:“送到小王夫人那去吧。”

小黄门洗过了手后,提上三层食盒去了。

他顶着大太阳到了离宫正殿外,却连第一道门都没能进了,便被人接过了手中的食盒,塞了一吊钱打发他:“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小黄门还想再说点什么,但那宫人朝他又是点头又是摆手,他只好又顶着大太阳回去了。

回到厨下后,庖厨问他:“怎么回来的这么快?该多等一会的,好问问夫人身边的宫人,夫人用地怎么样?”

小黄门沮丧地摇了摇头:“都不让我进去。”

他把那一吊钱从怀里拿出来:“赏了钱就叫我走。”

庖厨便了然地噢了一声:“只怕是陛下来了,怕你冲撞了圣驾才没叫你进去。”

他猜的一点没错。

陛下的确是到离宫来了。

前两日他便听说小王夫人胃口欠佳,心下颇为挂怀,但政事繁琐,也抽不出空来。

今天下午好容易提前结束,便忙过来瞧瞧。

白霜山楂和糖水黄桃已经摆在了案上,明黄色的黄桃和披着一层白霜红灿灿的山楂在清亮的光影中显得分外可爱。

天子亲自为小王夫人盛了一碗:“不吃饭怎么行呢?你受不了,孩子也受不了。”

坐在下首的王夫人叹了口气,说正是:“你啊,都快把我愁死了。”

小王夫人无奈一笑:“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我现在就吃。”

她拿起调羹先吃了口黄桃,嗯,甜,香,脆。

但吃了几口厚,便觉得甜地发腻,又执起筷子吃山楂。

酸甜的味道,本来最是开胃,但也只吃了三四颗便觉得顶了喉。

天子见她委实用地勉强,便笑了笑:“行了,别在那蹭时间了。用不进去就算了,但暮食正经用膳时还是得多用点。”

小王夫人便如释重负地搁下了筷子:“谢陛下。”

“你啊”天子无奈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王夫人起身告退:“陛下既来了,臣妾也安心了,便先行回去了。”

天子也不留她:“回去吧,改日得空了朕去瞧你。”

待王夫人走后,他便陪着小王夫人一面下棋,一面闲话,好宽解她紧张的心绪。

天子忽又想起了什么似地:“朕来时瞧着那甬道墙上爬满了夕颜花,煞是美丽。儿姁想去瞧瞧吗?”

一面墙的夕颜花?

“真的吗?”小王夫人一下便来了兴趣。

于是

圆似流泉碧剪纱,墙头藤蔓自交加。

果如天子所说,甬道一面墙全是牵牛花。

一朵挨着一朵,繁密的叶拥着花,爬满了整面宫墙,壮观的让小王夫人都啊了一声。

牵牛花开的多,颜色自然也全的很。

正红的有,粉红的也有,淡蓝的也有,深紫色的还有。

娇嫩的花蕊仰着头,望着湛蓝的晴空。

牵牛花的叶又大又绿,衬着各样艳丽的花朵,炫开一地光影。

他们俩并肩站在花墙前,看着那风一来,卷得满墙都浩荡起来。

足足看了一刻钟,方才兴尽而还。

小王夫人脸上总算有了点发自内心的笑:“臣妾想把它们给画下来,让它们能永远地开下去。”

天子揽住她的肩膀:“那这幅画,朕提前预定了。”

暮食有天子亲自劝菜,小王夫人终于多用了半碗饭。

暮色渐沉,一寸寸漫上窗棂,被满室通明阻挡住后,默然无奈地滞在那。

晨雾般轻薄的窗纱随意散落在窗前,黑漆嵌螺钿花蝶纹翘头案在灯下光彩熠熠。

小王夫人捧着肚子,由宫人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坐到画案前,就着氤氲开的光亮,执起画笔画起夕颜花来。

而天子,则在书案前坐定,捧着卷帛书慢慢地读。

小王夫人画了半个时辰。

画到后来,渐渐忘了身在何处,全身心沉浸了进去。

等终于落下最好一笔,她长出了一口气,揉着脖子由宫人搀扶着站起身来。

低头低的久了,脖子好酸啊。

她慢吞吞地坐到软榻上。

一双温热的手伸了过来,给她揉捏起来。

是陛下。

她忙说不用了。

天子手下越发用劲,“别动。捏捏就舒服了,绷着久了你就僵的转头都转不动了。”

小王夫人只好生受了。

她望着窗前的和阗青白玉镂雕螭龙纹带钩。

橘黄色的灯光给带钩镀上一层微黄色温馨的光影,轻纱在旁左右摇曳。

冰山的凉气从身后慢慢透过来,扑到她身上,浸凉了她耳上的金镶紫瑛坠子。

她瞧不见陛下现在脸上的神色,但看着光影下两人的身影融在一处,忽觉得心底都被填满了。

等天子捏了足有两刻钟后,她忙转过身来,笑道:“陛下陛下,真的足够了,您捏这么久手都要抽筋了吧。”

天子也笑:“当我跟你一样那么没劲呢。何况”

他的语气温柔起来:“你现在为朕怀着孩子,受着苦呢。”

上个月的时候,小王夫人就因为大肚子行动不便,坐卧都需要人帮忙。

略微坐会便腰酸背痛,疼得她躺下就不想坐起来。

还总像喝多了水,可艰难地去如厕又没感觉。

不去吧,还觉得憋得慌。

到这个月的时候,脚也水肿的厉害,原先合脚的鞋已经穿不下了。

许多时候就是躺着,都觉得腿涨得慌。

十月怀胎,可真不是件容易事啊,更别说临了还要闯生产的难关。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