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先生眼珠微转,看了混迹在人群中的青年一眼,喝了口绿茶润嗓,随后沉声“咳咳”道:
“承蒙各位书友厚爱,谭林在此先行谢过了。”
说书先生姓谭,单字林,所述故事不知出处,但京中大小书肆却都有小说集贩售,在这酒楼里说书给酒楼带来了可观收益,即便是来人不消费,也捧了个人场,一介小小书生,听书人是衣食父母,哪怕他能将故事里的大起大落娓娓道来,但读书人识礼数,重礼节,每逢开场,也会例行先行一礼。
说着,谭林缓缓起身,朝四周听众作了一揖。
人群中,有独占一方的富家老爷,被几位威风凛凛的仆从给隔绝开,也有来历不凡,告老退居的大官,挑选一处雅座,静候下文,但更多的是京中有个祖宅,身上有个几十两银子的闲荡青年。
上了年纪的老人听故事,是打发时间,而这些衣食无忧的京城本地人,大概是因为心中也曾有过一个江湖梦。
手中折扇平缓展开,随之呈现的是书中绘声绘色的打打杀杀,人情世故。
大庆二十一年春,京城里有一位说书人,只用一载光阴,便说完了书中几旬事。
“二十一年前,京城积雪山被鲜血染红,搅起腥风血雨的大魔头陈本园葬身在此,而出剑之人正是之后无敌于天下的天山柳生。”
说到陈本园的殒落,谭林语气平静,只作略微停顿,好像那陈本园在江湖作恶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寻常事,这与以往说到动容处手舞足蹈的形象大为不符,听书的人中,有人忍不住发声问道:
“既然说那陈本园是武林魔头,可为什么从来没有关于此人的事迹传出来过?”
谭林折扇轻轻点案,看着提问的青年,极有耐心解释道:
“二十多年前的江湖,不只是柳生一枝独秀,修为大成者数不胜数,如那剑宗老宗主,中岳派帮主等,可最后将近大半折损在陈本园一人手上,江湖几近凋零,这么一位嗜杀的魔头,于世公害,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消息便被封锁了下来。”
有谭林这一解疑,听众议论纷纷,对那残害武林的陈本园出言指责,同时又暗暗庆幸自己不在江湖中。
岔开话题,回归正文。
“柳生在积雪山一战成名,以一剑之姿在之后的二十年里开创了一个无敌的神话,即便是近几年已经不曾露面,但只要有柳生在,天下剑客便抬不起头,强如赵铁拳也不敢说自己天下无敌。”
这一年,江湖日新月异,看似生机勃勃,实际上却在走下坡路,从那武林大会之后,一座座大山接连倒下,七大门派并立的时代最终只剩独一无二的铁拳帮傲然屹立,天山悄然归隐不知去向,中岳派在大雪里成了旧址,剑宗也在深秋没入暮色,连带着岭西剑道元气大伤,他们这些远在京城的人虽然感受不到江湖的打打杀杀,但对于这些大事也有所耳闻,听到时并无太多情绪浮动,只是感慨世事无常,人命如草芥,听这说书先生一讲,只想见一见那位剑客到底有多不凡,或者看看统原武林的赵铁拳是怎么个霸道法。
先前提问的青年放下一两银子,朝门外走去。
他只是闲来无事。
洗剑酒楼挨着的有个小店,青年是这里的常客,入了座,点了一份小锅的黄鱼,和一壶烧刀酒。
辣汤呛鼻,苦酒烧喉。
仔细将鱼肉里的小刺给挑出来,细嚼慢咽,接着灌一口酒,却是豪迈无比,像极了深夜里酗酒的醉鬼。
只是苦辣,将人眼泪都辣了出来。
没有人认出青年,大概是有些日子没收拾,蓬头垢面的,藏在散发下那张脸,满是疲倦。
他现在是个什么身份?
小二还是小二,掌柜的还是掌柜,店里的生意还是那样,忙得过来。
此去经年,佳人何在。
他伏在桌子上,突然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
又想起刚听来的故事,自己与那魔头竟然同姓,未免有些巧合。
头有些晕,结过账,摇摇晃晃走在街上,不知道遭了多少人的白眼,京城这么金贵的地方,什么时候来了个乞丐?
他不饿了,只有些累。
独靠在那光秃秃的老树上,天空飘起了雪花。
睡去。
“原来我们活在书外,也活在书中,只是都失意极了。”
……
……
一往无前的中年剑客终于遇上了稍微强劲些的对手,可也只是能多接下几剑,这一年,不知道毁去多少柄剑,打败多少宗师,宗师之上的高手,与那小岛上第一剑师过招,气定神闲,可不再快意洒脱,无敌了太久,胜也只是胜了,倒不如输一场,还能让人有些快感。
那位第一剑师确实能打,不惜动用密法请神上身,出剑之速眨眼便杀人,身法诡异神出鬼没,已同无形。
而他,未曾一败,剑里缺了的意思越来越重,这位前些年弃了剑,以天地万物作剑的剑客,身上染了些自己的血。
西海畔,名叫阿祖的青年发呆时间越来越长,那双灵动生水的凤眼里,仿佛要将海的那边望穿。
只可惜海上风暴,可摧毁一切,这边的人千方百计要过去,那边的人从未想过来,拍打的海浪,隔着家乡。
身边的少女眉眼弯弯,看着阿祖,也觉得望不穿。
西海上,未曾有一日荒废的渔船,除了不敢深入到海浪风暴中,不曾漏掉一处,但都无果,他们觉得,沈三爷是疯了,那位沈少爷在西海中,怕不知被什么海兽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如今只是白白浪费气力,或者钱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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