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发情时是为了散热,他喘粗气却是为了取暖。
他指了指自己赤裸瘦削的胸膛,道:“如果你想杀我,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假尔朱荣注视着尔朱荣的脸,注视着尔朱荣的胸膛,注视了很久。
他的手握剑,握得很紧。
但他始终没有拔剑。
他将尔朱荣脱下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到尔朱荣身,又将地的棉被拾起,掸干净其的灰尘,披在尔朱荣身。
他捂着尔朱荣的肩膀,随后又轻拍了拍,道:“我不希望你染风寒,你的病已经够严重了。”
他眼中没有仇恨,没有厌恶,只有一种伟大的同情。
尔朱荣的心已跌到了冰窖里。
他从未感到过如此绝望,他的伪装被假尔朱荣轻而易举地瓦解了。
假尔朱荣转身,准备离开。
“马就要与葛荣决战了,军师,请你务必好好的,”他说,“毕竟身体是第一位的,没了身体,一个人就什么都不剩了。”
尔朱荣忍受不了他说话的语气,还有他那副仁善的模样,憋足了气,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杀了你?”假尔朱荣转身,冷冷道,“你现在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言罢,他便再也没有回过头。
尔朱荣颓丧地坐在原处。
过不多久,假尔朱荣就会派人来推他的轮椅,将他护送回军帐之中,一定能保证他的安全,将他照顾得很妥帖。
无论多么虚假的泥像,在镀金,被人参拜一段时间以后,就会变成一尊佛。
而倘若佛变成了白骨,一年两年以内,它或许还称得是舍利,十年百年之后,白骨就只是白骨而已。
尔朱荣觉得,自己此刻与白骨无异。
但他还有机会。
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不止宇文泰和高欢两人而已,他的侄子尔朱天光正在赶赴晋阳的路,那封密信还是他一只手撑着厚重的棉被,用另一只手写的。
如果尔朱天光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证明他才是真正的尔朱荣,他就能重新夺回主动。
他以后会更加谨慎,会适当地让更多人知道他真实的身份,他也会学着善待自己的身体。
达摩和宝公沙门的战斗仍未结束。
河滩边的草木为之色变,肃杀之气将盛绿的树叶染黄,甚至凋零。
他们使用的招式,很多都是重复的,本就是属于佛门秘传的功夫,二人的修为竟也相近。
他们都是四十几岁的人,都在武学巅峰的年纪,又皆是悟性极高者,说句棋逢对手并不过分。
宝公沙门忽然道:“青木夫人的伤若再不照看,便无救了。”
达摩的脸色变了,他明白宝公沙门在刻意让他分心,可他没办法不分心。
有些陷阱,纵使明白是陷阱,也还是要往里跳。
于是他加紧了攻势,红袍如火焰般侵略着宝公沙门的防守,这也使得他的破绽变得更多。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因为他的破绽被宝公沙门抓住了。
宝公沙门的手切中了他的小腹。
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的骨头碎裂,血液也在冻结。
汗如雨注。
一招之际,胜负已有定数。
陈庆之的手忽然松开了。
他见到一个光秃秃的小脑瓜,缓缓地从路边的人群里走出,走到他面前。
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和尚瞪着大眼睛看着他。
陈庆之有些恍惚,他发现红袍人帽兜下的脸似也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
“那是达摩座下最年轻的弟子,云海法师。”人丛中有人在说。
云海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看着陈庆之。
陈庆之骑着很高的马,遮挡住了云海跟前的太阳。他忽然问云海:“小师傅来此为何?是和你的师尊一样,劝我回头的吗?”
云海点了点头,道:“但劝将军回头的不是我,也不是我的师尊,而是......”
他示意让陈庆之附耳过去,陈庆之翻身下马,半蹲着,凑到云海身边。
云海在陈庆之耳旁说了几句话,用手指不经意地指了一个方向。
陈庆之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惊愕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尽管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认得他的兄长陈忌之,他们两兄弟看起来并不算特别相像,可仍有些地方算是几乎一模一样:尖尖的耳朵,突出的颧骨,凹陷的太阳穴与眼窝。
陈忌之也正望着他,向他摇了摇头。
陈庆之一时百感交集,扭过头去,不再看他的哥哥。
永宁寺富丽堂皇,浮图塔高耸入云,洛阳城繁华似锦,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瑰丽。
一切的一切都在瞬息之间与他再无联系。
人与人,人与世界的关系有时就是如此奇妙。
他面向红袍人,再一次用尽全力嘶吼道:“于洛阳遇见神佛阻路,不可撼摇,我,陈庆之,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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