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青假扮萧凡前往河阴之时,苏令却独自穿过洛水,来到一处曾经熙熙攘攘但如今却无人问津的地方——无心庵。
无心庵在中原极负盛名,虽属尼庵,却是北方风云汇聚之所,究其根源,实有赖于胡氏发迹。
自昔年胡太后的姑母入宫讲习开始,魏国皇族就敕封无心庵为国家圣地,倍予殊荣。尤其是到了太后掌权时期,每逢出宫游历,必住无心庵中,此地经逢多番扩建,其规模宏大、富丽堂皇,与永宁寺相较亦不遑多让,更称得上太后行宫。
至与朱荣交战失利,胡氏黯然下台,选择的栖息地依然是无心庵,更将魏国庞大的后宫嫔妃群一并带入。本应是佛门清修之所,却偏偏沾染风尘,莺莺燕燕,翠翠红红,脂粉香气,早已掩去冉冉檀香。最后,朱威雷霆而来,纵兵大掠,红颜失色,香消玉殒,堂前佛祖纵然见闻,亦只有无声叹息。
苏令双手负后,气态悠然,沿着台阶缓缓步入庵中。入眼处,果然满目狼藉,不复昔年盛景。
“你来了。老朽那师兄,可还好么?”
一个略带沧桑却不见丝毫苍老的声音,自佛堂之中传来,仿佛早已知晓,苏令将会来到此地。
苏令依然是彬彬有礼的模样,朝着佛堂行了学生参拜师长的大礼,朗声道:“弟子苏令,奉师尊之命,特来拜见风师叔。”
佛堂中人微哂道:“咦,我没回去这许多年,敝门归属儒海了吗?怎么好重一股腐儒气息?”
苏令淡淡道:“尊师重道,恪守礼法,乃天地之伦常,又岂是儒家弟子独有?就好似风前辈人称‘佛铸圣手’,难道就算佛门中人了吗?”
佛堂中人讶道:“你起初称我‘师叔’,如今却又改口‘前辈’,是何道理?”
苏令抬步走向佛堂,口中说道:“师尊之命,乃向其师弟问好,故称‘师叔’;但这位‘师叔’,既已叛出本门多年,便只是‘前辈’,苏令今后,不敢再称风前辈为师叔也!”
佛堂中人大笑道:“好好好!也就是师兄那样古板的人,才能教出你这般迂腐的弟子。若换成苏青,能对得上脾性,叫我一声‘糟老头子’又有何不可?”
苏令已来到堂前,闻言止步,奇道:“风前辈似乎对舍弟颇为熟悉?”
佛堂中人鄙夷道:“在你小的时候,童子尿常常洒我一身,苏青更是破坏神转世,我能不熟悉吗?”
苏令不由尴尬道:“是么?前辈离开太久,晚辈倒是记不清了。”
佛堂中人唏嘘道:“或许你师傅不曾告知于你,这些年,我回去过不止一次,但只见他一人而已。至于你们,我确实许久未曾谋面,不过从他口中,倒也晓得敝门总算后继有人。”
苏令不假思索,质问道:“听前辈字里行间,似乎依然心系本门。然则当年,前辈为何又要勾结外人盗走天书,更令师尊身负奇伤,从此再难成就圣人之道?”
佛堂中人叹道:“对于当年之事,我并不后悔,师兄负伤,亦是无可奈何。其实我第一次回去,就是想以命相偿,但师兄却说,鬼谷每一代只传三人,他不要我的性命,但拿走了我收徒之权,我亦将纵横之道如数奉还鬼谷。呵呵,说起来,苏青本该是我的弟子,可惜呀!”
苏令一步跨入堂中,抬眼望去,佛堂中那名老者,却是黑衣蒙面,鬓角微白。
“原来如此,难怪师尊曾经告诉青弟,纵横捭阖之道,并非他所擅长,日后还需青弟多加研习领悟,融会贯通。只是,为何前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蒙面人哈哈一笑道:“藏龙鬼谷三大传承,阴阳、纵横、屠龙之术,我既主修纵横,年轻时自然免不了游历天下,舌战群英。环顾九州大陆,无论庙堂之高,抑或江湖之远,谁人不曾与我照过面、喝过酒、争过是非、抢过红颜?蒙着脸,自可省去一些麻烦,这才是逍遥之道啊!”
苏令摇头说道:“既有意逍遥,前辈又何苦以铸金人为生,还闯下‘佛铸圣手’这样的偌大名头?可见前辈,纵横捭阖之心始终都燃烧不灭。”
蒙面人请苏令在堂中案几前坐下,更添上一杯香茗,笑道:“你是暗指我依然以鬼谷传承搅乱天下吗?”
苏令举盏抿了一口,朗声说道:“不是暗指,而是明指。前辈以纵横术游走魏国各方势力之间,又以阴阳术不断泄露天机引人入毂。正所谓一言而兴邦,一言而丧邦,若是有帝王中人因前辈之言而断送前程性命,岂不是又合了屠龙之术?晚辈只能说,从盗书开始,前辈所谋甚大也!”
蒙面人不置可否道:“你与苏青此番外出游历,选择先至魏国,恰逢盛宴,观天、寻地、望人,以你阴阳术造诣,就今日河阴之局,可有定见否?”
苏令又抿了一口香茗,淡淡道:“不敢在前辈跟前班门弄斧。”
蒙面人佯怒道:“幸亏我不是你师傅,这一板一眼的,真会把人活活气死。我不妨先告诉你,不久之后我就会应约去见朱荣。至于他找我作甚,应该不用多说了吧!”
苏令露出一丝微笑道:“拥有帝王之心的人,又有谁会错过‘佛铸圣手’?恭喜前辈,又将翻云覆雨,玩弄强者于股掌之间。”
蒙面人伸手替苏令加满一盏茶水,赞道:“最后这一句话,才有苏青的味道在里头,令我听来倍觉舒爽。其实我铸金人,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玄乎,只不过是为了图个温饱而已。”
“温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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