墉城以北,通往邙山的驰道上,车尘蔽日,长龙徐行,魏国宗室朝堂精英汇集于此,奔赴同一个目的地。

这是自数十年前魏文帝携皇族百官迁都阳城之后,再一次出现类似场景。但彼时与此刻,兴衰存亡,情形相差,可谓天壤之别。

两年前,北方六镇起义愈演愈烈,魏军败退连连,几乎丧失河北之地。但起义军之间也相互并吞,最终怀朔镇叛将葛嵘崛起,先后斩杀魏国彰武王元融、广阳王元深,拥兵数十万,自称天子,国号大齐,至此,起义军势力达到顶峰。

正当魏国上下对葛嵘束手无策之时,山西秀川胡族酋长朱荣横空出世,统合武川镇豪雄贺兰岳、万重海、怀朔镇将领高权、石渊等人,以胡族精兵七千,夏侯獍、朱兆、朱威等为先锋,出奇制胜,一战破敌十万,生擒葛嵘,并送至阳城处死。旋即,冀、定、沧、瀛、殷五州全部平定,朱荣大名,顿时震烁寰宇,更被视为魏国救星。

一开始,掌权者胡太后对朱荣采取拉拢方式,晋封其为柱国大将军、秀川王,并准备将宗室之女许配朱荣。然朱荣并不甘心做一名朝廷鹰犬,所谋甚大,遂与同样野心勃勃的元祐一拍即合,以为明帝元褆被生母胡太后鸩杀报仇为旗号,公开讨伐胡太后,并废黜幼帝元昭,拥立元祐为新君。朱荣本人自领侍中、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尚书令,并加封晋阳王,成为魏国军政第一人。

由于朱荣来势汹汹,魏国宗族百官对其又惊又惧,胡太后拉拢不成只好打压,但派出去的军队却一败涂地,最终黯然下台,沦为俘虏。朱威在阳城纵兵大掠,也令朝廷上下人人自危,对朱荣进京更加抗拒。直到萧瓒灭门、朱威横死,大部分人都认为这是矛盾积累爆发的结果,浑然不知有无形黑手在幕后操纵一切。

昨夜,朱荣突然召回河阴至阳城间所有兵卒,而元祐亦下旨阳城撤去全部防务,三月三午时前,魏国宗族百官合计两千余人,由羽林军护卫,前往河阴参加祭天大典。

再没有头脑的人都能想到,这场突如其来又郑重其事的祭天大典,将会开启魏国新一轮权力交替。“新人”元祐正式登基,朱荣扬威天下,乃必然之事。但以胡太后、元镛为首的“旧人”,将会何去何从,才是众人心中揣测的焦点。

至于一般文武官员,届时必然也会分出三六九等。属于太后死忠的,基本已经被清空了;元镛党羽最广,结局如何但看元镛本人处境,但就其资历威望而言,也不至于一撸到底,甚至还会获得笼络;弹冠相庆的自然是以往亲近元祐那一派,包括臭名昭著的“元初魔”等人,几乎肯定会得到重用。这就是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古今亦然。

行至邙山南麓,队伍的速度愈发缓慢。一来驰道变窄,二来爬坡费力,两千余人中大多数皆是文弱书生,纵然所谓武将,在多年歌舞升平酒色沉溺之下,甚至怎么骑马都忘了,如今一个个气喘吁吁,看在苏青假扮的“萧凡”眼里,唯有皱眉鄙夷。

一路走来,眼光犀利、雄辩滔滔的他令不少人刮目相看。过往听闻“元初魔”之首的萧凡,只知吃喝玩乐、醉生梦死,乃纨绔中的纨绔,极品里的极品,不想今日一见,果然是极品——有才之人。加上众人皆知“元初魔”必将前程似锦,故而巴结“萧凡”的人越来越多,恨不得掘地三尺攀上交情,日后也好多条路走。

“萧凡”心中得意,但神情却保持高冷。过往丑陋而醒目的半边铁皮,此刻看在众人眼中,竟是平添了几分高深莫测,不由纷纷暗自称道,“萧凡”乃藏拙大师,日后必然贵不可言。

“这群酒囊饭袋,简直笑死我了!可惜真的‘萧凡’见不得光,很快就要落荒而逃。不然以我今日为他博得的赫赫名声,日后在阳城还不得横着走?啧啧啧,萧凡呀萧凡,你又欠下我一桩人情,回梁国后要如何偿还呢?先声明,千万别整召为驸马那一套,虽然小爷我玉树临风、英俊不凡,折煞宋玉潘安,但梁国再美丽的公主,我也是不感兴趣地!须知红颜祸水,佳丽殃国,美人计在我这儿,统统敬谢不敏!”

很快,脚力比诸众人可谓天壤之别的“萧凡”,就已暗暗行至队伍前列。从老林那边获知的信息中,他晓得元镛、颜旷、张华等人,目前都可算萧凡的敌人,且对萧凡也更为熟悉。故而他又加上几分谨慎,但骨子里的冒险情结,还是让他想要尽可能接近对方,探取秘密或者情报。

元镛行至中途,已将颜旷、张华召至马车上,共议河阴事宜。马车之内极为宽敞,坐下数人亦毫无逼仄,加上周围都是亲信党羽,谈起话来自然毫无顾忌。

“萧凡”距离马车只有二十步之遥,但周围布满骑马卫士,想要接近难如登天。但早已想好对策的他,却在车队进入山林之时,倏然移形换影,再现身时,已在茂密丛中。继而,一声声虎啸,若排山倒海般,自四面方传来,此起彼伏之势,仿佛林中有数之不尽的猛虎,将车队团团包围。

纵然羽林军中不乏勇猛之士,但面对山中之王的猛虎,尤其是虎群,亦是心胆俱颤,如临大敌,纷纷祭出刀枪剑戟,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乍闻虎啸,元镛等三人亦是浑身颤抖,此前志得意满不可一世的颜旷,更是冒出一身冷汗。只因猛虎之威,着实吓人,如果在荒野之中遭遇,颜旷所谓的才高斗、智谋百出、巧舌如簧,难道还能对杀气纵横、锋锐无双、摧枯拉朽的虎牙起到丝毫效果吗?

毕竟身为一国丞相,元镛强自定下心来,掀开帘子,询问亲信卫士道:“究竟发生何事,怎么突来此等虎啸之声?”

卫士脸色惨白,带着一丝惊惶道:“禀丞相,末将亦不知。这邙山之中,往日虽然有虎迹,但都潜于深山老林,极少出现在驰道附近。而且,猛虎一向单独出动,似、似这等虎群集结,末将亦是闻所未闻哪!”

元镛愣了一愣,随即怒道:“羽林军统领何在?唤他过来!”

卫士忙不迭传出命令,不多时,魏国羽林军统领元彪匆匆而来,下马拜于元镛跟前。

元镛摆了摆手,示意其起身,口中不耐道:“羽林又号‘虎贲’,搏狮杀虎乃你等分内之事。难道数千健卒在此,还能畏惧虎群?赶紧派人入林将其驱散,若是误了行程,影响祭天大典,你等还不如直接葬身虎腹,省得刽子手动刀!”

元彪依言称诺,指挥周围羽林将士结成战阵,突进林中,准备驱散虎群。负责御马的卫士也被元镛遣走,加入驱虎行列。

虎啸犹然未止,队伍后头那些官员,早已吓得双腿发软,跌坐于地,甚至还有人磕着头祈求佛祖庇佑,派山神领走猛虎。若是魏国武帝、文帝重生,看到如今宗族百官如此孬种,恐怕会气得当场一命呜呼。

羽林军的行动很快见效,虎啸声逐渐消沉。但无人察觉的是,始作俑者“萧凡”不知何时已偷偷返回驰道之中,并换上御马者服饰,垂首执鞭,一本正经地准备驾马前行。

元镛掀开帘子瞥了一眼,怒气未消道:“情况如何,虎群被驱散了吗?你怎么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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