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桐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龙椅上,萧寅冷冷道:“老三,你也先退下吧。朕与太子说会儿话。”

萧柏听闻父皇这般口吻,心怀忐忑,却是不敢不从,只好轻轻拍了拍兄长肩膀,默默退了出去。

萧寅见殿中已无他人,依旧冷冷道:“说吧,你今天为何而来?”

萧桐跪倒参拜,磕着头道:“二弟在阳城惨死,儿臣斗胆,欲亲领大军北上,将二弟接回南方,请父皇恩准!”

萧寅冷笑道:“朕看你不是为了接回棕儿,而是要去接那孽种吧?”

萧桐抬起头,抗声道:“父皇岂会不知,儿臣与二弟从小交情最好,这些年来,儿臣又岂是第一回提出想将他接回?难道出了此等惨事,父皇还要按兵不动,任由二弟魂魄在北方独自飘零吗?至于小凡,乃儿臣长子,亦是父皇长孙,兰茵更是儿臣明媒正娶的妻子,‘孽种’二字,请恕儿臣不能接受!”

“逆子!”

耳闻“兰茵”之名,萧寅暴怒,将终日不离手的佛珠整串砸向萧桐,犹自不解气,从龙椅上径直而起,奔到萧桐身边,抬脚就要踹过去。

萧桐也不躲闪,梗着脖子等待萧寅踢来。此时,殿外却飞一般地闯入一人,用后背挡住这一脚,然后顺势抱住萧寅双腿,口中哀求连连,正是去而复返的萧柏。

原来萧柏料定父兄之间必然出了什么龃龉,再想起昔年之事,已猜到九不离十,便假装离去,实则躲在殿外偷听。此刻见父亲暴怒,兄长又不肯服软,便赶紧冲入殿中,防止冲突愈演愈烈。

萧寅本是出了名疼爱子女之人,长子萧桐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他最优秀的子嗣,一向器重有加。只不过近来父子之间裂痕渐深,再加上十多年前那桩变故,今天他一看到萧桐那般模样,大概就知道儿子想要的是什么,但无论如何,以当前的形势,他是决然不能答应的。

此刻,随着萧柏介入,萧寅怒气也逐渐平息,又骂了一声“逆子”,便回到龙椅之上,整个人犹自气喘吁吁。

萧桐一向至诚至孝,甚少忤逆父亲。此刻看到已是白发苍苍的父亲露出一丝心力交瘁的疲惫,心中也是一痛,不禁引动病情,大声咳嗽起来,最后甚至咳出满口鲜血,整个人也踉跄着跌倒,幸得萧柏将他扶住。

萧寅见状,赶紧叫内监去请太医,经太医行针后,萧桐惨白的脸上才略微浮现一丝血色。

萧寅恨声道:“桐儿啊桐儿,且不论萧凡如何,你二弟出事,最伤心的人,难道不是朕吗?将心比心,朕也能够体会你为人父者那种焦急忧虑。可眼下,你要朕发兵北上,理由何来?须知你二弟是自行去往魏国的,还公告天下与朕断绝父子关系。如今他身为魏国王爷、驸马,你说朕能打着为他报仇的旗号去攻打魏国吗?”

萧桐又咳了数声,勉力道:“请恕儿臣不孝,父皇的意思,儿臣都明白。只是小凡他,无论如何,当年他不过就是懵懂小儿而已,又是我们萧家嫡亲骨肉。可如今,却像孤雏无依无靠。每每想起,我就五内俱焚。若说往日倒也罢了,如今他危若累卵,儿臣实在不能坐视不理啊!请父皇明鉴!”

言毕,又翻身跪下,磕头不已。

萧寅示意萧柏扶起乃兄,叹道:“桐儿你一向睿智,怎么此刻却看不明白。你二弟一去,萧凡便成筹码,再不济也能来跟朕讨些便宜。如今不发兵尚好,一旦发兵,难道你就不怕魏国拿他当人质?朕已经说过了,眼下难寻理由,尚不是时候。你越在意,就越容易被人拿捏。朕自立国以来,就南北交战而言,有惧怕过吗?只要时机一成熟,纵然你不说,朕也会采取行动!否则,我梁国的脸面与威严何在?”

萧桐闻得乃父之言,心下稍安,旋即又皱眉道:“然则小凡一人身处险境,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可否挑选一些精明强干、武艺高强之士,暗中潜入阳城,将小凡接回呢?”

萧寅用手拍打龙椅,怒道:“糊涂!阳城乃魏国帝都,守备何等森严,你纵然派出再多高手,就能确保万无一失吗?还有,萧凡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份,你确定他肯跟你派去的人走?所谓关心则乱,桐儿啊,清醒一点吧,莫要再让朕失望了!”

萧柏此刻已然听明白究竟,亦开口相劝道:“大哥,父皇所言句句在理。如果你是为了小凡好,实在不宜轻举妄动。待时机成熟,弟弟我陪你走一遭阳城又何妨?”

萧桐长叹一声,瘫坐于地,神情痴痴,眼里满是柔情与痛苦。

萧寅摇摇头,暗叫一声“冤孽”,口中沉声道:“依朕判断,朱荣并非甘于人下之徒,无论魏国局势如何演变,我方必然能等来可趁之机。当不服元祐与朱荣之人,主动向我大梁求援时,朕就可以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去彻底动摇魏国根基。你自小熟读兵书,难道连这也看不明白吗?朕年事已高,你再不清醒,朕如何能放心把这大好江山托付予你?”

最后这句话说得已经极重了,听在萧桐耳中,亦不由浑身一震,抬眼朝乃父望去,看到的,是无可奈何的恨铁不成钢。

萧柏捅了捅萧桐腰眼,后者勉力站起,朝着萧寅行礼,语带歉然道:“儿臣不孝,让父皇忧心了。今日回去,儿臣定当闭门自省,反思己过,一切以大梁江山社稷为重!”

萧寅神情稍缓,点了点头,温和地说道:“闭门自省就不必了,赶紧养好病躯,朝政大事,还需要你替朕分忧。去吧,北方的事,朕心中有数。”

萧桐、萧柏再行参拜,随即后者扶着前者离开,萧寅看在眼里,见兄友弟恭,倒是老怀大慰,只是当遥望北方之时,眼中依然带着一丝阴霾,喃喃道:“朕之皇孙,如何能是孤雏?可接他回来,对我大梁天下,当真好吗?萧兰茵啊萧兰茵,殃国红粉,涉世祸胎,朕的江山,绝不容你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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