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庙祝懒得理他:“当时的县太爷手段狠毒,将山匪头子堵住了嘴,先过了一道热堂,上来就动了披麻剥皮之刑,将他的一根胳膊上的皮肉全揭了...那山匪头子熬刑不过,又被县太爷吓破了胆,再加上苦楚上脑,也想不出什么说辞了,胡乱地将自己做过的大小案件交代了个七七,其中就有那俩胡商的事情...奇怪就在这里,按照土匪头子的口供,他带着自己的弟兄杀了那俩胡商,抢了这俩的财物,他们从胡商的身上摸了珠宝和金银,但是,当他们打开胡商的行礼后,却发现那些精致的宝盒里装着的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堆死老鼠。”
“这堵嘴是何等道理?”侠客挠头,他的关注点很是奇怪。
“我大承有律。”书生回答了这个问题,“囚犯主动坦白者,不可擅动酷刑逼供。”
“前代县太爷,是个能吏。”老捕快摇头,“但是,心毒,也是个酷吏啊!”
老庙祝摸摸鼻子,接着说:“这个真是一件怪事,土匪头子想不明白,这俩胡商到底想干啥,不过他要这死老鼠肯定是没用,于是他将这些箱子统统扔到了山谷里。后来县太爷还亲自带入去山谷里寻找过,结果啊,什么也没找到,不过土匪们积恶已久,不论他们是真的将那些箱子丢入了山谷,还是将那些箱子私吞了,都改不了他们将被处斩的命,过了几日,就排在街头,一个个吃了刀板面,那个守城的士官也在其中,他被土匪头子供出来了。”
说书人点头:“怪哉,怪哉,这个事情还真是奇怪,那俩胡商的宝货为何会变成死老鼠?还是说,那些宝货就是死老鼠?嗯,嗯,我听说啊,这世上有个妖邪教派,叫做唯肉教的,就喜欢要点歪门邪道的东西...”
书生一抬眉毛:“哦,这倒是有意思了,说说那个唯肉教吧?”
说书人一拍大腿,刚准备往嘴上挂河,那老捕快却阴沉沉地说了这样一句:“那说书的,你还没发现这个故事里最奇怪的一个点吧?”
说书人,以及其他人,全愣了愣:“啥?”
捕快转脸看庙祝:“有个细节,你应该还记得,县太爷只审了土匪头子一人。”
老庙祝皱着一脸褶子:“是。”
“那就奇怪了。”捕快低声说,“寻常断案还讲究个推问,这案子明显出了个问题,怎么就不见县太爷问问其他匪徒?你说他不在乎?那也不对,不然县太爷他为何会带人去山下寻找箱子?你好好品品其中的味儿,我看啊,我们那位大老爷,只怕,一开始就知道那盒子里是什么,至少是知道那盒子里的东西不正常,不然不会山匪头子只一说,他就信了,也没有继续找人问问,对一下口供。”
说书人闻言,眉飞色舞:“妙极,妙极,竟还有这般讲头,这可真有意思了,有意思有意思啊!这个故事能编个好段子出来!”
大侠挠挠头,好像有些理不过来。
书生也点头:“厉害,厉害,竟然能看出此节来,老先生不简单啊,敢问老先生,您这是在哪地儿当差,竟有如此眼力?”
“我就是这儿的。”老捕快的声音平淡了下来,“讲这个给你们听,只是想告诉你们,这很多事情啊,看似简单,你仔细琢磨,仔细琢磨里边的猫腻多了去了!”
说书人吧唧嘴:“有趣,有趣的很啊,如此说来,那个要状告老天的,难道也另有隐情,不是单纯的疯子?”
侠客一拍大腿:“若有冤屈,某定帮他昭雪!”
书生摆手:“不忙不忙,且先听听。”
说书人问:“哎,那个,老头?”见老庙祝看他,他又说:“这个,曾家,之前可曾有什么厉害的对头吗?”
“曾家曾是洛水偃家的弟子,年前修官道的时候,和本地首屈一指的豪族叶家闹了个别扭。”老庙祝道,“其实,事情不大,就是叶家想从官道修缮里捞点钱帛,曾家没同意,仅此而已。”
书生笑了笑:“那叶家可是大善之族啊,家财过北斗,捞钱这事儿,大约是以讹传讹吧。”
说完,他就发现捕快和庙祝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他只好又补了一句:“我也就是道听途说,怎么,叶家难道?”
老庙祝想开口,却被捕快先一步插嘴道:“叶家没问题,他家难道缺钱?我看的确是有人泼脏水。”
“我看不是...哪个大族没有点黑料?”说书人眼睛闪亮,“我是明白了,事情该是这样,这个叶家啊,因为什么事情,和曾家交了恶,于是呢,找了个机会毒死了曾家一家老小,曾家少爷虽然报了官,但叶家在此地一手遮天,早和官府勾结在一起,加之那年正好闹了大瘟疫,官府就把曾家的死,顺理成章地归结为是疫病而亡,那曾家少爷状告无门,绝望之极,只好假疯,他其实不是要状告蛇神和苍天,这是一个暗喻,蛇神和苍天指的其实是...叶家和官府!”
“有趣?还有呢?”书生问。
“曾家的尸体,我见仵作验过的,没任何中毒的迹象。”老捕快慌忙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叶家有钱,整些个歪门邪道太正常不过,那些妙术,哪是你们这里的仵作能看出来的?”说书人手舞足蹈,“原来是这样,看来这里边真的是大有冤情。”
“待我一刀砍了那姓叶的!”侠客大喝一声,“凑”地一下站起来。
“你坐下!”老捕快怒道,“无证杀人,国法不许,江湖不容!”
“嘿,你这老东西——”大侠大怒,挽袖欲打人,正在这时,外边却又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身影,浑身上下,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水,原来是那个传道士,他一进门,就大叫一声:“啊,我明白了!”
“你又明白啥了?”书生带着微笑问。
“我在外边的树上看见了乂字纹!哦,上天保佑!”传道士手舞足蹈,一边礼拜上天一边说,“那是乂字纹啊,那是唯肉教的标志啊,这里闹过邪教,这里闹过邪教!那个妄图逆天的曾家少爷...哦,对,对,就是这个倒在棺材里的混蛋,是邪魔之徒啊!”
“对喽。”捕快点头,“我也是这样想得,那个,唯肉教,对吧?年前不正好在这里作乱吗?”
“也是一种解释,而且非常合理。”书生点头。
“烧掉,得赶紧烧掉!”传道士大呼小叫,“还有,还有你们这些收敛邪徒尸骸的人,统统要去净化自己!快快快!”
听闻此言,方才提到唯肉教的说书人这会儿却不乐意了:“什么唯肉教,那个教怎么会在这种穷乡僻壤里发展下线?”
“刚才不是你说这里有唯肉教的吗?”大侠郁闷,“不过,要我说,还是被叶家陷害更靠谱一点...如果曾少爷只是个邪教徒,那整件事也太过无聊了一点。”
传教士勃然大怒:“你竟敢质疑——不是,我是说,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以好玩不好玩为判断依据,你这样的人,简直就是人中的败类!”
大侠顿时恼了,冲上来:“走,咱出去,咱出去说话!”
传道士往后退了几步,捕快起身:“别忙,别忙,你一个有名大侠,能不能有点大侠的风范?”
侠客闻言,瞪眼呲牙,好一会,才坐下道:“你不配和老子一般见识...”随后又对说书人道,“老哥,还是你说的在理。”
说书人自得不已,而那传道士虽骂骂咧咧,声音却细小了下去。
这一段闹剧算是到此结束,至于闹剧过程中,老庙祝那一句:“什么乂纹?那不就是砍树时留下的斧头印吗?”,这句话,自然也没人听见。
经过两场吵架,众人的情绪此刻都低落了些,这时,他们突然发现,屋外的雨声已经变得淅淅沥沥起来,雨小了。
“是时候走了!”传道士起身,“这个污秽恶臭的地方,我片刻不想多呆!”说罢,他慌慌忙忙地跑了出去。
书生伸了个懒腰:“我要去那县城的百花楼,谁和我结伴同去?那地方豪杰多,有钱人也多,喝茶说书非常热闹。”
侠客起身:“有意思,我正想拜会此地豪杰。”
说书人也站起来:“巧了,咱仨顺路!”
“你不一起回城?”书生看了一眼捕快,后者摇摇头,“我还得下乡办点事情。”
书生笑了笑,和说书人与侠客一起走了。
见众人离去,老庙祝摇了摇头,打算去庙后边,却又被捕快叫住:“老哥,你我一起,把曾家少爷埋了吧。”
“下雨呢。”老庙祝道,头也不回地走了。
捕快还想追上去,却听见有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那老狐狸,估计比你更早看出书生的真面目,所以跑去避难了,你也赶紧跑吧。我不认为,这位明显站队到叶家的新县官,会原谅你们对当年案子的深究。”
捕快扭头,只见黑暗中,那个一直酣睡着的闲汉已经坐了起来,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之中,可那个轮廓,却让捕快感到了脸熟。
是一位天下闻名的大修吗?捕快想,不由道:“大人,您,您可愿意主持公道?”
“前几天还行,不过...我已经没有那个心情了。”黑影有些叹气,“说起来,年前,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老捕快苦笑一声:“哪天叶家得罪了大人物,这个案子就清楚了!”
黑影中的人点了点头:“你不去避难吗?”
“躲得了吗?”老捕快摇头,走出破庙,突然,又回头,“大人,您看这世道看得比我清楚,您说,这个世界为何如此的...荒谬?神对此,是否...真的有罪?”
“我怎么会知道呢?”影中人走了出来,捕快看清他的脸,脑子咔嚓一声,电闪雷鸣:“你,黄安!”
“关于神的故事,我还真有三个。”黄安按按脑门,“有兴趣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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