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笔山前君别我,下沙桥下我思君。黄昏更过西阳岭,满目青山与白云。”
程伟把一瓶又一瓶的白酒淋在墓碑,仿佛回到初遇杨忆畅饮时。
赵祯从不曾见过这种阵势,心惊之余总觉得说话才有安全感,“姑父跟杨学士是忘年交?”
“喝出来的交情。”程伟虽然在笑,一丝淡淡的忧伤始终缠绕其中,“相差不到十岁,算不万年交,那是大中祥符元年的事,学士可能觉得自己声名在外,蹭吃蹭喝不算蹭,死皮赖脸的门乞食,一来二去的也就熟悉了。”
“杨学士的才情、风骨确为父皇在位时翘楚。”赵祯心服口服。
“陛下觉得学士是好官?”程伟问。
“为官清正不是好官?”赵祯不答反问。
“不是!”程伟断然摇头,绕过墓碑下蹲,边除杂草边道,“我要实话实说了,学士死都死了,千万不要和活人计较,白吃白喝那么久,要经得起批评……”
赵祯听的鼻子一酸,也学程伟蹲在坟边除草,这样一来反而没了心惊胆颤感觉。
蓝继宗没敢与两人并肩,踮脚绕到另一头,竖起耳朵。
程伟轻声道:“为官清正不一定是好事,譬如三司使,若其清廉如水,无论是真假,对大宋来说都不是好事。为真,证明其无财技,转任台谏官更称职。为假,证明其掏空国库、损公肥私,这样的人也能用,背锅或是用其圆滑出使契丹。”
赵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杨学士呢?”
程伟问:“陛下可知官、吏区别?”
赵祯想了想道:“秦汉时,官吏互通。吏就是官,官就是吏。魏文帝行九品中正制之后,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官员品级从此高于擅于庶务的胥吏。”
程伟道:“官如大鱼吏小鱼,完粮之民且沮洳。官如虎,吏如猫,具体而微舐人膏。官员是朝廷意志的宣导者、监督者,一年一考,三考为一任。胥吏服务于地方,是朝廷意志的具体执行者,几近终生,这就意味着他们比官员熟悉民情,更加务实。”
赵祯问:“杨学士是官员中的官员?”
不知怎的,程伟突然想起左宗棠,科举落第入幕为吏,最终走人臣巅峰,力挽狂澜,救华夏于危倾,强过多少士大夫?他略一沉吟,再次反问:“陛下可知太后娘娘封后时,杨学士拒不奉诏?”
赵祯有些手足无措,“这……于情来说,是大娘娘应得的。于理来说,杨学士无错。”
“杨学士有理?有理就不该入仕为官。”程伟冷冷的道,“其父、其叔皆为南唐臣子,忠臣不事二主的道理不懂?可他十一岁就入京求官,这是哪门子礼?自己不讲礼,非要让别人讲礼?”
赵祯目瞪口呆,差点给杨忆墓行了个大礼。程伟所言虽是歪理,却又无可辩驳。而且,南唐后主李煜死的不明不白,赵光义至始至终都在防备南人主事两府三司,诏杨忆少年为官也有安抚南人的意思。
程伟又道:“理讲完了,再谈谈情。太后娘娘这十年的辛苦有目共睹,谁敢说能做得更好?陛下能?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陛下和
大宋臣民都应该感恩太后娘娘的恩惠,杨学士有眼无珠,且不通人情,安安静静的做个词臣最好,不累苍生。”
赵祯、蓝继宗都有点懵,四下无人,这马屁拍给谁听?
“气死我了!”一道男声乍响,似自地下来,“人死为大,入土为安,你们是来鞭尸的?”
“鬼……鬼……”赵祯一跃而起,抱着程伟不放,“姑父……有鬼。”
“你什么时候来的?”程伟脸色很难看,他完全没料到、也没感觉到元始天尊的影子在这。
“他入土的时候老子就在了,这十三年根本没离开过!”影子没好气的道,“讲理是吧?你们这些不速之客,踩了老子半天,有理?”
“别装神弄鬼了,喜欢躺着说话?”程伟稍稍心安。
“大半夜的,除了你们三个冒失鬼,谁不是躺着?”影子轻飘飘的浮出地面,像是悬挂在夜色中的水墨画,眼耳鼻口、四肢俱全,忿忿不平的道,“依礼法行事,错亦在理。”
“皮黑就能不要脸?国灭臣死是不是大义?是不是礼法?”程伟气不打一处来,针锋相对。
“李后主自缚降宋,杨家还要死节?”影子怒极反笑。
“李后主为了保全江南百姓而忍辱负重,杨家父子不该尽忠?”程伟言之凿凿。
“你……你比那个老不死的还不要脸。”影子方寸大乱。
“你什么你?我还没说完呢?小周后受辱、李煜死的不明不白时,杨家父子的礼法何在?”程伟掷地有声,“持身不正,安敢论礼?”
影子目瞪口呆,半晌才问:“帝君是不是昏了头?寿昌长公主姓赵,当朝太后姓刘。”
程伟摆了摆手,义正辞严道:“就事论事,不涉亲情。”
影子抚额叹气:“不要脸!快滚,别打扰死人安宁。”
程伟笑道:“词穷就让人滚,吓人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理直气壮。”
这时,赵祯畏畏缩缩的打抱不平:“杨学士……建树颇众,瑕不掩瑜。”
“好好好!”影子乐不可支,“帝君家的亲戚都看不过去了,这句公道话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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