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下衙回家时,天色还亮。
今日宰辅们召他去谈话,都在劝他把旨意拟了,王安石坚决不同意,双方几乎闹翻了。
明天才是决战
王安石知道,明日自己将会面临更大的压力。
回到家,吴氏不知朝政,依旧是喜滋滋的。
王雱和他进了书房。
“爹爹,此事别担心。”王雱自信的道“孩儿建议您上书辞官。”
老夫
王安石觉得儿子疯了。
但旋即他就明白了这个举动的用意。
破釜沉舟。
他一旦上书辞官,这事儿就再无回旋的余地,要么成功升官,要么失败下台。
不过此举有个好处,那就是杜绝了外界的干扰。
老夫都辞官了,你们还啰嗦个啥
“大郎”王安石觉得这事儿弄不好老王家就危险了。
一旦他丢官,王家的前途全完了。
但老夫不认输
“好。”
王安石拍拍王雱的肩膀,“大不了回老家去教书。”
他觉得自己教书也能养活妻儿。
想通了这个后,王安石的心情大好,父子二人就去了前院转悠。
第二天,弹劾王安石和杨靖安的奏疏就来了。
“这是那些人的手段。”
值房里,有人在嘀咕,“那些人反对新政,这是在火上浇油呢”
新政内部在狗咬狗,反对派们自然欢欣鼓舞。
这等手段瞒不过人,但在这个时刻,却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
王安石却安之若素,就在传闻官家砸了东西时,他上书一封,然后潇洒归家。
“他竟然辞官了”
赵曙也没想到王安石会这般刚烈。
“是,陛下,他说自己愚钝,不堪君王驱使。所以准备回老家去教书,好歹也能养活一家老小。”
韩琦也有些懵,觉得这是个陌生的王安石。
这个老王也太猛了吧
你见过谁用辞官来威胁官家的
可王安石就敢。
王安石缓缓走出值房,一路上遇到的官吏们都在默然看着他。
这人真是一身都是胆啊
他缓缓走过这条大宋中枢的街道,然后出了皇城。
皇城外,沈安负手而立。
见他出来,沈安微笑道“一起喝一杯”
王安石点头,“甚好”
沈安在皇城外接了王安石去喝酒
消息一传出去,弹劾的力度马上就少了三成。
酒楼里,沈安只说了一句话,“安心。”
王安石只是点头,但依旧不能释然。
回到家中后,王雱竟然没去书院。
父子二人站在厢房的屋檐下,气氛有些凝重。
王雱很自信,但却感受到了父亲的心情沉重。
他再自信也只是个年轻人,所以渐渐的,心情也沉郁起来。
“爹爹,若是事败,孩儿会承认这是自己的主意。”
假如有那万分之一的失败可能,那么就让某来承担罪责吧
王安石看着他,看的王雱眼圈都红了,才缓缓的道“你还小。”
“可是孩儿都成亲了。”
成亲就是成人。
王安石微笑道“可在为父的眼中,你只是个孩子啊”
在父亲的眼中,你永远都是孩子。若是有祸事,父亲会把你推开,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住冲来的危险。
王雱的嘴唇蠕动了一下。
天气冷了,鸟儿找不到食物,会在屋顶鸣叫。
一个仆役弄了簸箕来,用小木棍支起簸箕,再用细绳拉住小木棍,下面放些米糠米粒,人就躲在屋子里,手中握着细绳。
这是孩子都会的抓鸟手段,一旦鸟儿馋嘴进了簸箕里去吃米,仆役只需拉倒小木棍,簸箕就会倒下来盖住鸟儿。
王安石父子在看着这一幕,气氛渐渐平静下来。
有鸟儿的轻轻鸣叫传来,接着从屋顶飞下来一只鸟。
鸟儿落地转了一圈,然后又鸣叫了一声。
屋顶再度飞下一只鸟儿,落地时踉跄了一下,然后缓缓走动。
后面的这只鸟儿看着羽毛疏散,身材萎靡,大抵就是只垂垂老矣的鸟。
而前面那只鸟却很是年轻,身姿矫健。
前面一只鸟缓缓靠近了簸箕,而老的那只鸟却站在了簸箕外面,不停的鸣叫着,很是焦急。
可那只鸟还是走进了簸箕里。
它啄食了一粒米,然后走出来。
老的那只鸟昂首,年轻的鸟把那粒米喂给了它,转身又走进了簸箕下。
老的那只鸟依旧在鸣叫,越发的焦急了。
可年轻的鸟却不知疲倦的往返于簸箕之下,然后带回米粒喂它
王安石父子不知不觉的屏住了呼吸。
他们在担心仆役会拉动绳子。
不知过了多久,那两只鸟吃饱了,然后飞上了屋顶。
鸟儿轻鸣,声音清脆,但在此刻王雱的耳中,却多了许多含义。
王安石不知何时就走了。
王雱清醒时,发现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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