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封元年公元666年,夏六月初七,午时七刻左右。

蓬莱宫蓬莱殿,是皇后的寝殿,也是寝宫中心。主殿的院子里,宫人手忙脚乱,宦官团团乱撞。无不行色匆匆,神情急躁恐慌,脚步凌乱无章。左右卫亲勋府,北衙羽林禁军,戒严宫殿诸门。

太医署令段遣,已经年逾古稀,须发苍苍如雪。肩上挎着药箱,四个卫士挟持,吓的瑟瑟发抖。进入蓬莱内殿,看见眼前画面,脸色煞白如纸。就觉天旋地转,双眼阵阵发黑,差点昏厥过去。

殿中摆着宴席,附近狼藉一片,到处残羹冷炙,无数瓷器碎片。数名宫人守护,皇后脸色铁青,凤眼饱含怒意,瞪向饭桌东南。两个中年男子,身穿浅绯官袍,垂头跪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

他们膝盖下边,渗出小片黄渍,估计是吓尿了。对面的地板上,蜷曲宫装妇人,衣裳豪华尊贵。年岁不到二十,白眼仁往上翻,眼角渗出血丝。

朱红的樱桃嘴,血线源源不断,污染青色地板。倾国倾城的脸,此刻狰狞无比,布满狠戾不甘。头上发髻散乱,身上布满菜汤,造型狼狈不堪。手心攥的汤匙,此刻已经断裂,划破葱白手指。

段遣得到许可,强迫内心镇定,颤巍巍去检查。只是例行检查,人早就断气了,于是离开尸体。取药箱银针包,银针插入食物,静等两三分钟。抽出银针查看,如果针体变黑,表示食物有毒。

现场鸦雀无声,很快结果确定,段遣强压恐惧,小心翼翼汇报:“魏国夫人薨逝,毒药是鹤顶红,就在葛粉粥里。经过老臣测试,满桌食物菜肴,只有此粥有毒。”

跪着的两个人,陡然间抬起头,声泪俱下喊冤。磕头如同捣蒜,武怀运泣不成声:“求皇后明鉴,臣没有下毒。臣也不知道,进献的葛粉里,为何有鹤顶红。我们是冤枉的,求皇后明鉴呀”

媚娘面沉似水,胸脯剧烈起伏,凤眼盯贺兰氏。藏在袖中的手,忍不住在颤抖,胸口堵的难受。面对如此血腥,不管多么强势,心智多么坚定,也会胆战心惊。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侍卫传报,李治大帝驾临。又是轻微骚乱,媚娘瞬间回神,示意宫人搀扶。急匆匆去迎驾,刚刚走出门口,李治匆匆而至。竟然不假辞色,从她身边绕过,大步流星进殿。

殿中血腥画面,他没半分迟疑,直奔尸体旁边。蹲下身抱起来,火速酝酿情绪,抱着放声大哭。哭声撕心裂肺,边哭边质问着:“为什么会这样,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中毒了?”

无数宫人侍卫,都在瑟瑟发抖,谁也不敢说话。媚娘缓步靠进,扫视武家兄弟,眼中闪过狠戾:“武怀运武惟良,进献土贡葛粉,贺兰吃了几口,突然毒发身亡。”

李治没有回应,还在放声大哭,媚娘也不安慰,继续状告二人:“他们本是京官,因为妾身不喜,贬去外地任职。所以心生怨怼,假借进献贡品,企图毒杀妾身。谁知阴差阳错,贺兰抢食葛粥,不幸遭受毒手。”

兄弟俩吓趴窝,喊的嗓子破音,大声喊着冤枉,否认急不可耐。德官暗使眼色,数名羽林卫士,死死将其控制,堵上他们的嘴。李治怒不可遏,不看武氏兄弟,鹰眼扫视四周。

发现武康不在,指责随之而来:“武康为何不在,我曾派人传制,因何不来赴宴?竟敢抗命不遵,竟敢藐视君命,他想干什么呀?难道就是武康,在食物中下毒,左右羽林卫士,速去缉拿到此。”

媚娘当场吓傻,急忙解释缘由:“康郎心忧辽东,说有军国大事,去紫宸殿面圣。内侍李德官报告,妾身得到消息,便吩咐开宴了。他对圣人朝廷,向来忠心耿耿,不敢抗旨不遵。其中必有误会,妾请陛下明鉴。”

李治暴跳如雷,伸手指点媚娘,吼声近乎咆哮:“我就在紫宸殿,他根本没有来,内侍也没汇报。事实清晰明了,他勾结武家兄弟,在贡品中下毒,意图谋害魏国。心中早有怀疑,韩国夫人的死,他脱不了干系。”

媚娘如遭雷击,心中只有恐惧,也顾不上礼仪,竭尽全力开脱。正在这个时候,八两匆匆进殿,扑通跪倒在地,哇的哭出声音:“婢子禀告圣人,左奉裕杜怀恭,说楚公中剧毒,恐怕命不久矣。”

大殿陡然安静,媚娘两眼发黑,身体瞬间瘫倒。宦官宫人惊呼,又是鸡飞狗跳,段遣立刻抢救。李治也不哭了,眼中闪过错愕,迟疑了半分钟。而后继续暴走,马上吩咐德官,传杜怀恭觐见。

怀恭连滚带爬,跑进殿内跪下,浑身湿漉漉的。扯着沙哑嗓门,泪流满面禀告:臣带队巡宫闱,巡查紫宸门时,发现宫人惊呼,说是有人落水。臣立刻去查看,来到花园桥上,见湖中有波纹。

当时没有多想,直接跳湖救人,万万没有想到,竟是将军落水。将其救上岸时,已经奄奄一息,嘴角不停淌血。臣当时吓坏了,抱着将军离开,直接去太医署。

医学博士诊断,说是身中奇毒,会有生命危险。他们束手无策,微臣心急如焚,想到将军的话。他曾挂在嘴边,秘阁郎中李公,道法医术高明,妙手可解百毒。

臣来不及多想,又跑到秘阁局,恳请李公施救。幸亏李公仍在,和臣赶去卫所,此刻正在施针。将军滴水不进,还不停的吐血,身体都僵硬了。

听目击宫人说,将军去紫宸殿,走到花园桥上,突然间癫狂了。一直喊肚子疼,躺在地上翻滚,然后坠入湖中。若非抢救及时,不被毒药毒死,也会被水淹死。

怀恭如泣如诉,总算把话说完,抿着嘴唇呜咽。李治面沉似水,神情颇为复杂,咬牙切齿问话:“今日朝会结束,他还生龙活虎,怎么就中毒了?”

怀恭心急如焚,根本不明所以,忽然想到什么,于是和盘托出:左奉宸点卯时,将军找到微臣,送了一盒吃食。说是他从父兄,从淄州带的葛粉,让我拿回家中,给孩子们品尝。

等到朝会结束,将军先回卫所,取左羽林鱼符。他说有些口渴,让我沏壶热茶,不巧茶叶没了。我便烧了热水,用他送的葛粉,泡了些葛粉羹。将军胃口很好,把葛粉吃完了,然后去羽林营

话还没说完,听到哭泣声,媚娘已经苏醒。整个跪在地上,指控武氏兄弟:“康郎吃的葛粉,也是他们进献。昨日妾派德官,送去左奉宸卫,丘神勣代收的。”

哭的稀里哗啦,手指都在颤抖:“他们蛇蝎心肠,早就密谋下毒,要害妾身性命。万万没有想到,不仅害了贺兰,还连累了康郎。武怀运武惟良,我们是亲戚呀,为何如此歹毒?臣妾求陛下,还康郎公道。”

李治表情疾苦,过去搀扶媚娘,凝视武氏兄弟。良久后长叹息,有些怒其不争,有些怅然若失。吩咐羽林禁军,羁押武氏兄弟,先行送往宪台。然后吩咐宫人,收拾满殿狼藉,给贺兰氏收尸。

七月初一朔日,李治颁下诏书,其以子李旭伦,殷王改封豫王。检校太子左中护,大司宪刘仁轨,拜为西台右相。而在当天晚上,修真坊楚公府,武康悠悠整眼。

发现床前妻子,两个可爱女儿,个个眼珠红肿。眼神对视三秒,她们又哭又笑,房中又吵又闹。武康艰难张口,问出玄学问题:我是谁啊,这是哪里,我死了吗?

说完失去意识,相比上次昏迷,嘴角有了笑意。心情确实不错,二闺女武秀娘,那憔悴的面容,让他万分欣慰。患难见真情嘛,原来这个女儿,心中也爱爹爹。

八月十三黄昏,武康再次苏醒,身体好受许多。不再恶心难受,呼吸也顺畅了,只是肌肉僵硬。木讷的偏过头,看着床边妻女,挤出一丝笑容。

她们欢天喜地,围拢在床榻前,女人喊着阿爹,媳妇声音沙哑:“两个月零五天,夫君终于醒了,妾身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你若出了意外,我和两个女儿,又该怎么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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