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庆帝已经醒了,背靠着床头坐着,脸色苍白铁青,眉头打结,额头几乎拧成了川字。

“苏梁浅,你可知罪?你姓苏,沈家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朕待你不薄,你竟然大逆不道,恩将仇报!”

苏梁浅一进来,还没站稳,庆帝就开口呵斥,他这一说话,呼吸急喘,脸都涨的通红起来。

胡公公看了庆帝一眼,意味不明,苏梁浅走到床边,直接嗤笑了声,“皇上还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吗?”

苏梁浅看庆帝,只觉得自以为是的他额头写着个蠢字。

“我是姓苏,但我骨子里流着的是沈家的血,我是在沈家,由我外祖父和几个舅舅拉扯长大的,这一点,皇上不是很清楚吗?待我不薄?你待我哪里好了?京城泗水之灾,我出银子出力,你给了我什么?要说忘恩负义,我怎能及的上你半分?”

苏梁浅嗤之以鼻,一脸不屑。

“我没时间和你说这些废话,你对沈家所为,就和当初七皇子的事情一样,朝堂上,已经人尽皆知了。”

胡公公见苏梁浅站着,极有眼力劲,搬了条凳子前来,苏梁浅坐下,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替沈家沉冤昭雪,还我外祖父还有我四舅舅他们一个公道清白。第二,我要你在我外祖父他们的牌位前下跪认错,然后在护国寺吃斋念佛七七四十九天,超度沈家还有那些战死沙场的英魂。再就是第三,我要你即刻退位,将皇位传给十二。”

苏梁浅坐在庆帝对面,面无表情的说出自己的要求。

她的每一条要求,对庆帝来说,都过分至极。

庆帝恼火,“苏梁浅,朕是皇上,一国之君,你让朕向他们下跪认错,朕——”

“你要是不照做的话,我就将你当年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全部公诸于众,皇上觉得,那个位置,你还能坐的上去吗?还有人会臣服于你吗?不管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现在皇位,在我的掌控之中,你如果不愿意下跪认错,那我就让人将你绑起来,带到沈家的祠堂,让你在里面跪上三天三夜。”

庆帝心虚,眼神都躲闪了起来,更因苏梁浅的威胁恼怒。

“你没有证据,你以为你说什么,那些人都会相信吗?朕是皇帝,你说的那些,朕不承认!只要朕不松口,就算十二坐上了那个位置,也会落人话柄,遭人议论,其他皇子和朝臣也会有异心。”

庆帝提起这些,颇为得意,就好像夜思靖不是他的儿子,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证据?皇上要的证据,很快就到!”

苏梁浅话落,外面,谢云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随从打扮的男子。

在入寝殿前,他低垂着脑袋,跟在谢云弈身后,进门后,他似是有些迫不及待,加快脚步,越过了谢云弈,走到了他的前面,直奔庆帝。

“夜兄,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他还没走到庆帝身边,提前就开了口。

在床头靠着的庆帝,狠狠的一震,侧过身,扭头望去,沈安永刚好在这时候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相对,视线相交。

庆帝整个人就好像是被定格住的泥塑的,他瞪大着眼睛,眼底是深浓的化不开的惊恐,嘴唇哆嗦着,又和之前在金銮殿似的,抽抽的厉害,说不出话来。

不说庆帝,事先并不知情的胡公公也吓的傻眼了,双腿发软,坐在了地上。

沈安永很快走到庆帝面前,他黑沉的眼眸,是滔天的仇恨,扬起拳头,就给了庆帝一拳,庆帝被打在了床下。

沈安永还觉得不解气,欺身上前,骑在庆帝的身上,继续打他。

因为太过震惊恐惧,庆帝就傻傻的瞪大着眼睛,话都说不出来。

苏梁浅见沈安永有些失控,上前制止,“舅舅,他现在还不能死。”

沈安永那张麻木的仿佛没有情绪的脸满是愤怒,扬着的手,紧握着的拳头,还有鲜血,被苏梁浅制止后,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平复情绪。

“你出去,我要和他单独待会。”

苏梁浅看了眼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庆帝,沈安永继续道:“放心,我不会让沈家的人背上弑君的罪名,我只是想要单独和他说会话。”

苏梁浅松了手,和谢云弈离开,胡公公跄踉着爬了起来,也跟着一起。

殿内,很快就只剩下沈安永和庆帝两个人,沈安永手扶着地,有些艰难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浅儿对你提了什么要求,不管她说什么,你都要答应,不然我就将你当年勾结南楚和西晋的信件公诸于世,夜嘉庆,如果那样的话,你就算死,也没有脸面去见夜家的列祖列宗吧,你连入皇陵的资格都没有,就只能做孤魂野鬼!”

沈安永盯着庆帝,眼神发狠。

“好,现在我们来说说当年的事!”

沈安永和庆帝在里面说话的时候,苏梁浅就在门口,和谢云弈一起坐在门口。

已经入夜了,外面的风极大,苏梁浅倚在谢云弈的肩上,就那样靠坐着,任由风吹她的头发。

她此刻的心情,太过复杂,自己都说不清楚。

明明该轻松至极,却疲累万分,就连话都不想说,她很庆幸,这时候,身边能有谢云弈陪着。

沈安永和庆帝这一聊,就是三个多时辰,苏梁浅也在外面那样靠着谢云弈坐了三个多时辰。

她闭着眼睛,明明累到了极点,但是却一直都没睡过去,一直到沈安永从里面出来,她听到脚步声才起身。

“四舅舅。”

苏梁浅转身面对着沈安永,叫了声。

沈安永眼睛发红,眼睛里面都是水汽,还有血丝,脸上还有泪痕。

他的身上依旧有愤怒,但是更多的是悲伤,失魂落魄的。

苏梁浅握住沈安永的手,拍了拍,“沈家和舅舅的冤屈昭雪,舅舅应该高兴才对,为那种朋友悲伤,不值得。”

如果伤害沈家的是别人,沈安永或许不至于这样,能伤害自己,伤害自己最深的,往往都是付出感情的亲友。

“等天亮了,你随我一起去沈家,见见外祖母他们。”

沈安永往外走了两步,靠在门框上,摇了摇头,“我已经死了。”

他身体下滑,坐在地上,“在来之前,我答应了公主,一旦沈家昭雪,我的目的达成,就陪她一起回西晋,她和我呆在这里,每天都很不安。而且——”

沈安永稍顿,一脸的怅惘,“我虽然姓沈,是荆国公府的男儿,但这里已经没我的位置了,沈家,我回不去,这里,我也回不来了,既如此,也没必要让你外祖母再难受。”

沈安永哽咽,“我偷偷瞧瞧她们,知道她们过的好,就安心了。”

苏梁浅看着满是伤怀的沈安永,她不得不承认,沈安永顾虑的很有道理。

就算沈家平反了又怎么样?在其他人眼里,沈安永早已经死了,他如果回来,就算证实自己是冤枉的,也还是会有人指指点点,他在北齐,过不好的。

而且,公主对他确实情深一片,他在西晋又有孩子,有自己的生活,那里才是他的家。

但是如果可以选择,苏梁浅知道,沈安永想做的依旧是沈家四郎,而不是西晋的驸马。

“有我在一日,定倾尽全力,保北齐和西晋太平。”

沈安永盯着苏梁浅,郑重如宣誓。

苏梁浅忍着想哭的冲动,看着沈安永,扯着嘴角笑道:“这么感伤做什么,西晋和北齐路途虽远,但舅舅想要回来,随时都可以,我时不时的也会去西晋看你和四舅母还有我的两个表弟妹的!”

沈安永也勉强挤出了笑,拍了拍苏梁浅的肩,“有你这样的外甥女,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外祖父和你几个舅舅还有表哥都没白疼你,我先走了。”

沈安永看着苏梁浅,满是欣慰,话落,转身离开。

明明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却佝偻着背,苏梁浅目送他离开,转身再次进了殿。

庆帝并不在床上,而是在地上躺着,鼻青脸肿的,眼睛青紫的都看不出红了,发丝凌乱,狼狈至极。

庆帝听到脚步声,知道是苏梁浅进来了,缓缓开口,“你说的那些要求,朕都答应,但是你必须答应朕一件事。”

庆帝开门见山,苏梁浅也不拐弯抹角,道:“你说。”

“离开京城,你必须离开京城,并且保证不再干涉朝堂上的政事,朕有生之年,都不准再回来,朕不想看到你。不然的话,十二就算继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除非他将他的那些兄弟都杀死,不然的话,会有人一直以此为由惦记他的皇位,十二的为人你知道,他下不去那个手。”

庆帝躺在地上,眼睛也是闭着的,要不是那一张一合的嘴,仿佛都死过去了一般。

“好,我答应你。”

苏梁浅很是爽快,没有太久的迟疑就答应了。

“还有吗?”

庆帝没再应答。

“你不说话,那我就当没有了,我可以答应你离开,但是如果我外祖母出事,我必须得回来,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进宫。我一心扶持十二,并非因为权势,而是我觉得,这江山,该有我们沈家的一份,沈家现在就剩下一个沈大哥和满门的孤寡,交给其他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苏梁浅表明自己的态度,并不在意庆帝是不是相信。

“既然你愿意配合,那你对沈家做的那些事情,就只有今日早朝的那些大臣知道,并不会传到百姓耳里,就和七皇子一样,所以皇上放心,你将来死了,只会被夜家的列祖列宗斥责,不会有百姓对你喷口水的,这几日,皇上就安心养着,三日后早朝,殿下,皇上该说的说,早朝结束后,我接您去沈家,之后再去护国寺。”

苏梁浅说完自己的安排,转身就走,气的庆帝剧烈咳嗽。

“乐安!”

他撑着翻了个身,看着苏梁浅离去的背影,叫住了她。

“朕知道,朕对不起沈家,对不起你四舅舅,朕也不知道朕那个时候着的是什么魔,竟然犯下这样的弥天大错,朕后悔了,朕这些年一直非常后悔自责,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朕,朕知错了。”

苏梁浅停下,转身,看着如死狗一般的庆帝,面色淡然,并无动摇。

“我知道,不然的话,皇上不会去远慧大师那比去后宫还勤,远慧大师都告诉我了。”

苏梁浅话落就走,庆帝却再次被震的反应不过来,他没想到,远慧竟然也是苏梁浅的人。

苏梁浅再从庆帝这离开,去了慈安宫。

已经是第二天了,天都快亮了,沈大夫人却没睡,不仅仅是她,太后贤妃她们也都没休息,都在等苏梁浅回来呢。

“皇上亲口答应,替沈家昭雪,向沈家认罪,将皇位禅让给十二,但是当年的那件事,事情具体的真相,不会外传。”

庆帝是北齐的君主,那件事一旦传出去,皇室就会沦为笑柄,百姓对江山皇室也容易丧失信心,现在边境不安定,继位的又是夜思靖,苏梁浅不可能丢给他一个这样的烂摊子。

苏梁浅的处事结果,正是太后想要的,她长舒了口气。

沈大夫人虽然依旧不甘心,但她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只流着泪,愤愤不平道:“真是便宜他了。”

她的情绪激动,状态依旧糟糕,这个样子回去沈家,沈老夫人肯定会追问,苏梁浅不放心,沈大夫人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说出什么。

“三日后,皇上早朝结束,会去沈家,向外祖父他们赔罪,舅母,您那个时候再回去,或者再过一两日的。”

沈大夫人同意。

苏梁浅和谢云弈提前出宫,将这个好消息告知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大喜,病好了大半,即刻就着人去准备庆帝祭拜的事。

很快,沈家上下都知道了这事,齐齐大喜。

三日后,庆帝按着对苏梁浅的允诺早朝,在朝上宣布了沈家被冤枉一事,下达罪己诏,公布天下,并且提出禅让皇位一事,夜思靖在一个月后登基,随后带领朝武百官前往沈家。

其实,庆帝是不愿意答应苏梁浅那些请求的,因为他这样做,等同于向朝中的文武百官承认了当年的事,但是除非他想将事情闹大,不然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

庆帝在沈家的祠堂,跪着向沈家的英烈忏悔,之后前往护国寺,替沈家还有惨死枉死的将士超度,在北齐引起极大的轰动。

庆帝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沈安永乔庄,混在了人群。

他看着庆帝忏悔,也亲眼看到了沈老夫人她们。

沈老夫人的情绪说不出的激动复杂,并没有发现沈安永。

庆帝在护国寺,和护国寺的僧人一起,连着七天七夜,吃斋念佛。

因为身体虚弱,再加上情绪激动起伏大,七天后,庆帝是被人抬着回宫的。

一切尘埃落定,沈家的冤屈终于昭雪,沈家除了知晓内情的沈大夫人,沈老夫人和沈家其他几个夫人心情都很好,整个沈家,都沉浸在一片洋洋的喜气中。

这一日,沈家众人齐聚一堂,沈五夫人和沈琦善也在场。

沈老夫人多年的愿望成真,心情格外的好,将她们放出来了,不仅仅是她们,沈睦茵也来了。

一众人话说的正高兴的时候,沈琦善看着笑容满面的沈老夫人,又提起了自己的婚事。

“祖母,现在表弟继位,姑姑成了太后,萧家就算再放肆也不敢对我怎么样,您可以放心让我如愿了吧?”

满屋子的笑声静止,沈老夫人的脸色一下变的难看起来。

“祖母要还不放心,可以让皇上赐婚。”

沈大夫人冷着脸,简直想骂人。

苏梁浅端坐着,转身面对着沈琦善,沈五夫人在这时候请求道:“母亲,您就让她如愿吧!”

“沈琦善,沈家能有今天,你没有出半分力,十二还没登基,就算登基,他根基不稳,萧家是重臣,你嫁到萧家,嫁给萧凭望,不是拉拢笼络,是让他离心的,还会引起王家的不满,我做那么多,不是为了你。”

沈老夫人刚刚没想到这茬就生气,听了苏梁浅的话更生气,让沈五夫人和沈琦善赶了出去。

“执迷不悟,你们就在院子里好好反省,老五媳妇,你要还无理取闹,沈家就别呆了!”

沈老夫人端坐着身,很有魄力,让人将她们二人赶了出去,众人又说了会话,很快又到了苏梁浅和沈老夫人沈大夫人说事情的时间。

沈老夫人本就喜欢苏梁浅,这次的事情后,对她更是满意,不但满意,还有感激和愧疚。

“浅儿,你辛苦了。”

庆帝从沈家离开去护国寺,苏梁浅生了场病,连着昏睡了几天几夜,沈老夫人她们吓坏了,也心疼坏了。

苏梁浅摇了摇头,走到沈老夫人身边。

“外祖母,我有件事要和您商量,我可能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沈老夫人和沈大夫人一惊,俱是不舍,一直心不在焉情绪低落的沈大夫人握住苏梁浅的手,着急问道:“离开?为什么要离开?你要去哪里?”

苏梁浅握住沈大夫人的手,轻拍了拍,微笑着道:“祖母舅母,你们先不着急,听我说!”

苏梁浅正要解释,外面,秋灵兴冲冲的跑了出来,“小姐小姐,公子来了,还有季夫人,他们带了许多东西来!”

“老夫人,沈家嫂子!”

秋灵话落,外面就传来了季夫人爽朗的声音,紧接着,她就进了屋,一起的还有谢云弈季无羡。

谢云弈一身蓝衫,腰间挂着玉佩,身长玉立,风流邪肆,更显尊贵。

他们进屋后,院外也开始变的嘈杂喧闹起来,隐隐夹杂着箱子落地的声音。

“我是替小谢说亲来的,聘礼都备好了,老夫人要不要去看看,要是不满意,只管提,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月亮,小谢都会想法子弄下来。”

沈大夫人松了手,跑到院子里一看,原本宽敞空阔的云霄院,摆满了箱子,正是谢云弈抬来的聘礼。

苏梁浅不止一次的在沈老夫人沈大夫人她们面前提起谢云弈,沈家的事情进展能这样顺利,谢云弈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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