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好看的,于是南璃抽出了下面的那一张。本以为又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然而上面却只是寥寥数语,看了之后,南璃甚至有了把这纸张撕碎的冲动,只是一想到这是老道最后的手迹,他始终还是不忍心。

上面写的东西很简单,都是那个便宜师傅给自己的忠告,而在那最后的一行,这已经驾鹤西游的人,居然还留了一句不必关心。虽然这很克制的情感表达没有瞒过对老道已经足够了解的南璃,可是他的心里还是感受到了一种不舒服。只是南璃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老道这一如往常的克制感到了不适。不过很快的,南璃找到了原因。他不喜欢的,就是老道这无论什么时候都这么克制自己的习惯。

这个世界上步调一致的人不少,只是所有步调一致的人,在灵魂上都必定有着共同之处。行事风格,举止谈吐,对世界的看法,过往的经历,总要有些地方彼此相像,才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彼此理解。正是因为南璃和老道实在太像,所以南璃才会对他敞开心扉,从那个人身上得到一种认同,老道也才能够轻易地摸清南璃的所思所想。

这种克制,南璃也有过,甚至还很经常。于是当看着老道留下来的这封信,南璃本该有的那种感动,都成了燃烧在心头的野火,他不懂,为什么在离开的时候,还要这么压抑着自己,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还要这么的无私。

因为是师徒,因为是相似的两个人,所以就算老道一句话都没说,南璃还是看得出来他想说的一切,只是这一切都是被老道带走了的秘密,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所以南璃的心中感到了极度的不舒服。或许这就是他的未来,可是却是他一直都不希望发生的,所有的事情最后都埋在心里说不出口的未来。

那是一条陌路,是一条直到最后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路,是只有自己和影子的孤寂世界,是掩饰一切的终点,是没有人在身边的孤独。这是个自己想要逃离的怪圈,只是老道留下的这封信,似乎在告诉自己,这是一个不论走多远,不论花费多少时间,最后还是会停在原地,最后还是无法逃离的位置。

于是,南璃慌了,世界在这一刻变得黯淡无光。老道跟自己一样,都是一个胆小鬼,不敢把自己心里的话说清楚。他明白,老道一定是看到了他的死,会对自己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所以他才没有选择说更多。老道的心和自己很像很像,所以他对生活的看法,几乎也就是自己的看法,只是他走的更远,看得更多,他想要给自己指明的东西,恐怕就是自己未曾看到,可是终有一天会看到的未来,而如果现在说出来,自己之后看到的,应该就和老道一样了,要走的,也会是一样的道路。

所以老道没有说,所以如果自己和他一样,在若干年后找到的是一个像是半年前的自己的人时,恐怕自己也不会说自己的经历,不会多言自己的看法,只不过,这些才是南璃一直以来想要说出口的东西,这些才是他想做,可是一直找不到人倾诉的话。可能老道和自己想的也是也样的,只是正因为最后离他最近的是自己,所以不论他在想什么,他始终不能说出口。所以恐怕,自己也始终不会说出口。

这一刻,南璃没来由的开始惶恐,惶恐这个世界,惶恐过往的自己,或许是因为一切都是梦,或许是因为觉得,可能因为老道对他的处世也不满意,所以才没有给自己留下一句。所以就害怕了,所以现在,哪怕是看一眼,想一下山下的世界,都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或许,留在山上才会是最好的答案,毕竟山下,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牵挂。父母的事情有了定论,汐汐也不是那个能够让自己放下一切的人,或许还有很多未知的,但是自己会在意的东西,可是南璃心如死灰,已经不想再去寻找,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找到。

只是想来又觉得这一切太过荒诞,没想到本来做的那个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去的梦,居然在历经波折后就这样的变成了现实,可是当这个念头出现在心里的时候,居然如释重负,居然没有任何的犹豫。

南璃突然有了种不符合实际的明悟,可能所谓的红尘炼心,就是让那原本鲜活的,抱有幻想的心脏,在红尘这刀山火海中滚上一趟,然后变得枯寂。唯有如此,才能够安心的接受所有会发生在身上的事情。这个想法太突然,可是又是如此的理所当然,而在这样的想法出现之后,南璃的心中突然出现了一种释然,他发现,或许人生就是如此,自己在经过了无数的弯弯绕之后,终于来到了一个折点,终于走上了一条正途。

只是南璃才十八岁,就算过了这个年,也不过十九而已,这样的明悟似乎来得太早,然而回顾一下再在这个年纪发生在身上的种种变故,又似乎是水到渠成。如果这一切发生在懵懂无知的日子里,那么还没有探出的心,或许什么都感受不到,然而当这一切来到了这个敏感的时间时,所有的风吹草动,都指引着这条道路延伸向最好,或者最坏。于是这些就成了正常,成了不早不晚的巧合,成了必须面对,必须接受的事实。

只是在这一刻,南璃觉得自己不会再流泪了,那湿润了十九年的泪腺,变得干瘪起来,眼镜除了折射光线以外,最大的作用成了防风,以防寒冷的风吹干了本就干涩的眼睛。或许很反复,可是他决定留在山上,不再去管山下的一切,虽然老道没有告诉自己怎样做好一个道士,可是南璃知道,要走的那条路已经寄放在心中。或许开头还是会手足无措,不过要不了多久,自己会和那个人一样的,留守在山上,本就是不错的人生。

南璃闭上了眼睛,在这一刻,他听到了在这寂静的院子里,呼啸着的寒风声响,不过那响声,变得越来越柔和。

老道没有葬礼,因为南璃没有找到尸首的存在,况且,他也不喜欢那么大张旗鼓。只是很简单的把老道留在躺椅上的物件做了个衣冠冢,只不过,南璃留下了那一柄木剑,埋进土里的,是他自己的那一柄。南璃不信鬼神,不过还是沐浴斋戒后,才动的铁锹,这是他最多的虔诚。

南璃也没有声张师傅的死讯,只是简单的到师伯那里说了一声,可当他进门的时候,才发现整个裁缝铺中早就是一片白色,在和师伯打了个照面,作了一揖后,南璃就转身离开。他看到了师伯脸上那古井不波的神情,只是看上去,似乎也有些麻木的样子。只不过等回到山上,真的僵硬的,成了南璃的身体。

从第一片雪花落下后,整个冬天里雪片就没有停下过,一片接着一片,直到大地变成了苍茫的白,直到每一寸土地都泛起了那种没有生气的白,雪也没有停,有的只是逐渐变冷的空气,有的只是呼啸的寒风。

再后来,天气暖和了,积雪融了,而一个个年轻的人,也如同候鸟一般,飞回了这片土地。他们的时间如同被春风融化了一样,恢复了流动之后,转眼间就过了四月,单纯而又美好的故事在这片土地上终日发生。没有人在意校园中的人来人往,也没有人在意一阵风究竟能够打几个来回,不过就在某一天,突然有一个个子不高,脖子上挂着相机的女生发现,校门口对面的小观换了一个人,她跨入门中,看到的是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只是再也看不到一点熟悉的感觉。而当那个身影转过身来,她惊讶的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呆立良久后转过身出了门。

那个人她认识,不过已不是原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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