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烟气袅袅的茶放在小方桌中央,后面隐了个佝偻发白的人影。
不管愿不愿意,人生总是会出现奇迹的。我们会在某个清晨捡起自己丢失已久的发箍,会从褪色大衣兜内找到当时不见的零钱,会在黄昏灯下遇见那个刚巧等在那里的人。或许那些久别重逢已经没用了,但没有东西能阻挡他们的出现,因为“奇迹”出现的条件就是不讲道理。
所以现在我是遇到那个等在黄昏下的人了?何小姐坐在方桌一角,缩成鹌鹑状:怎么这么巧呢,等我的那个人是孟婆么?
她认得那个身影,确切的说,是认得那张脸:在她六岁之前的每个得闲的日子,都会跑到那人家里心安理得接受对方给予的一切,包括零食和爱。那人溺爱了她童年唯一的记忆,或许还养育了接下来她失去记忆的所有时光,直到她离开这里。
人的记忆不仅仅是靠视觉,还有嗅觉、听觉、触觉、以及第六感。眼前这人无论从声音、气味还是泡茶手法都熟悉至极,然何小姐就是断定,她不是自己养母,尽管她们可能连脸也一样。
刚看到这人时,何小姐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掉到了阴曹地府,看到了那个端着汤水的孟婆。太像了,她张嘴半天合不拢,但随后又马上醒悟过来:不是,那不是养母。她说不上养母到底长什么样,然她知道,如果由面前人养大,自己应该不是现在的样子。
自己会更加阴暗、胆小、怯懦,不会有跑出这里的机会,不会有胆子去冒险,不会见到其他朋友。这个老太太言语神态间像夹了冰块,冷淡无情,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多余。她不是一个能养育孩子的女人,只是一个遵循某种原理严格运行的机器。
但她又为什么救了自己呢?
正当何小姐脑门冒汗时,对面的老太太递过一个杯子:“喝茶。”简短两个字,却让人觉得要是不喝就会被她直接打死。何小姐慌慌张张端起杯子,装作喝的样子实则用余光观察对面:老太太在方卓上探身过来,第一次从水汽中露出她的脸。
那张脸似乎和一般老人家没什么不同,你很难从上面找到一个显著的特点,她有所有上了年纪之人该有的东西:皱纹、下垂,老年斑。然而好像有什么东西隐隐不同,脸皮看上去干净细腻,除了嘴角和两鬓染了岁月痕迹外,那双眼睛依旧水润。
偷偷望着她,何小姐觉得恍惚看到了自己老去的模样。
“不要看我这个样子,等你老了也会变得和我一样。”就像是预见了何小姐的偷看,老太太不用盯着对面就知道她的小动作,拆穿地毫不留情:“你长得很像我姐姐,虽然你俩关系离得远,不过好歹她也养了你十几年。”说着转过身去,从背后柜子上拿下来一个相框:
“你们该长得像的,”她笑了,露出白得过分的门牙:“她把你当亲孙女。”
何小姐接过相框,上面是一对双胞胎,梳着一模一样的麻花辫,就站在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一个面带微笑而另一个面无表情。
她第一次见到自己养母的脸,那时她的养母还很年轻,五官温柔而天真,脸蛋带着稚气的婴儿肥。真的很像,她死死盯着照片上那人,除了嘴角弧度略有些不同外,那就是她本人的样子。何小姐抬头,确认了现在面前的老太太的确就是照片里面不笑的另一个个女孩,而且就相似度看来,她其实更像不笑的那个。
她有一双孩子般天真的眼瞳和微微抿起的嘴角。
老太太端起茶杯坐上椅子,毫不客气直勾勾的盯着何小姐:“按照血缘关系,你得叫我姨婆,我是你妈妈那边的亲戚。”她冷哼一声:“除去你阿妈之外唯一的娘家人,原本在你考上大学前还有两个的,现在就剩我一个了。”
“那,那另外一个把我养大的姨婆……”何小姐想起地址上那个小小石柱,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那个姨婆死了。”老太太喝了口茶水:“她原本就活够了,在把你送走之后,为了避免有人找上来,直接吃了药。”
什么?这个答案让何小姐瞬间感到天旋地转,她呆呆望着老太太,实在不敢相信能有人那么果断就放弃自己的生命。既然这老太看起来不过六十多岁,那么自己的养母也应当如此,为什么那人要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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