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参慌忙上前,瞠目道:“娘子,你不要想不开啊,你不能舍弃我们窋儿,你快来求你娘不要想不开!”曹窋吓得膝行上前,仰天痛哭道:“娘啊,你不能死啊,求求你,让我们这些儿女尽孝吧。”兰芷端庄一笑,终于,和丈夫曹参平视了,道:“曹参,我早就对你说过,我和你须是缘来而聚,缘尽而离,你我同在一个屋檐下,还可以声音相闻,如果,你执意要冲进兰苑,我们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也就是此生诀别之时。你忘了吗?我来自空空茫茫,必归于莽莽苍苍,这是天数。可你听了吗?你没放在心上,执念见到了我,所以今天我们这一次见面,就是最后的诀别”
曹参听了大吼一声道:“兰芷,你不能啊。”曹窋率兄弟姐妹一齐哀求,大哭道:“娘,虽是爹错了,你也要再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啊。”兰芷看了吕太后一眼,又对自己的儿女道:“请太后见证,兰芷之所以不溘然长逝,就是要当你的面来讨一个公道,公道自在人心。窋儿,你们是娘的儿女,出自娘身,你们给了娘人伦之乐,但你们细细看你娘这具皮囊,已经沧桑何许?你们已经长大了,安能要娘还借你们的苦给自己,该从此不相欠了。曹参,你对我这个人间半老妇人痛下杀手的时候,你什么都不想,更不能想到兰芷今天会在太后面前,要求休了你,我要休夫!”
太后讶异的吼叫一声道:“什么,义妹啊,自古以来只有休妻,哪有休夫之理?”兰芷再拜道:“太后,那就从我开始吧,如果这个人间没有这个理儿,我就离开这个人间,回到我的世界人间里去,但这个理儿,太后一定要成全妹妹。”吕太后沉吟道:“好,哀家答应你,妇有七出,男也该七出,此事从本宫为始,天下敢有非议哀家者,夷其三族。”兰芷听了摇摇头道:“太后因为妹妹废世间大礼,必为不容,这是妹妹的罪啊,妹妹决不会让你这么做,妹妹于今唯有出其世,休其夫,断其子女,这对谁都是最好的结果。
我本来自空空茫茫,必归于莽莽苍苍,这是天数,五十年前,我在琅琊海滩被东陵侯召平发现,他将我收养在府中,不知道我的姓名,我的来路,其实这么多年了,你们早就心里明白,我来自天外天”
曹窋率兄弟姐妹们一起大哭道:“娘啊,你不要离开我们”曹参顿时就须发萧然,悲怆地道:“兰芷,兰芷”吕太后上踞几案,对身边的宫官昭仪道:“好,哀家就听兰芷妹妹的,哀家身为太后,乃天下妇道之主,今天就正式为你颁发休夫诏书,昭仪,本宫说,你来写。”早有宫人预备笔墨砚台,铺开黄绢,太后宣道:“今有相国平阳侯曹参,居相待妻不仁,无论道德,暴虐笞挞妻子,几毙命。本太后虽不以功勋废过,然必本大义,故特允曹夫人兰芷休夫自去,此后不得再相干扰,兰芷与曹家了无挂碍,立此休夫书为凭,此谕!”
太后让昭仪写毕,亲自浏览一遍,逼问曹参道:“曹相国,你还有什么话说吗?”曹参悔恨莫及,只是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然后,太后亲手将兰芷休夫的诏书颁给她手上,兰芷再拜,叩首谢恩,然后,缓缓向门外退去。太后顿时无限感伤,忍不住悲凉地问一句道:“妹妹,这就永远归隐深山了吗?能给姐姐透露一个地方吗?”兰芷回道:“不能,如果那样,去和留都是不可承受之痛,还是让我一个人挥刀了断了吧,我去也。”兰芝说完,起身向相府的家圃走去。大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管一切跟她一起走,相送最后的一程。
兰苑,千万植株的兰花花事正盛,兰花的芬芳香气冲天馥郁,就在万花丛中,一个似有似无,发出幽蓝光晕的透明大罩子出现了,当中年妇人的兰芷义无反顾地冲进这个大罩子的时候,她的身上发出无数细碎的星光,恍如萤光万点,然后,一切都改变了,兰芷的素雅直裾像蝉蜕变一样,遗落在大罩子外面,为人老妻。为人老娘,烟火颜色,半老横秋的中年女人不见了,她就像重新开模的崭新制品,连一丝棱角都没磨损,她是十八岁的公主,她是舍弃旧的一切,清理完使用过痕迹的新人。
太后艳羡地叫一声:“兰芷,你这是发生了什么?”曹参瞪大眼睛道:“你怎么会活回去了?”曹窋反而笑了起来,道:“娘,你能再度年轻真好”兰芷在笑了,她再也没有世间烦扰,也没有了人世间的一切占有,她在回答大家,但是谁也听不见了,只看见她的嘴巴在动,在开合,或许她在吟一首世间流传千古的好诗,只是,人间却得不到罢了。接下来,大罩子冉冉升起,变成了一个大彩色气泡,那儿,天变成了胭脂色的,从近景一直到地平线,都是鲜亮的花海,无边无际,直至于延伸到天宇上那一个开满鲜花的大月亮上。那儿身上几乎是聚集了宇宙间所有色彩的飞鸟从彩云间飞过,蛱蝶和蜜蜂在灿烂的花药中轰然翩跹而起
兰苑的大门缓缓关上,一切就像灵幻的梦境,将休夫的尴尬和送别的悲情,冲淡的一干二净,算起来,人间一语成谶,生离死别全都是换一个视野,全都是梦醒时分,最先忘了的就是别离的笑和泪。曹参释然了,道:“兰芷从来的时候,就不知道她的来历,她姓甚名谁,如今是知道了,所以也是她该离去的时候了,他休了我这个丈夫,大家都好了。”太后道:“虽说这些神迹神通,不过是灵幻的水月,但兰芷最后去哪儿,你们一家子再也不得过问才是。”曹参和儿子曹窋都拜倒道:“无论怎么样,我们都会顺了她的意。”
眼见得天时不早,吕太后告辞回宫,当夜,她心中忽忽若有所失,忍不住在宫中徘徊,便再也睡不着了,吩咐宫官,起驾去长乐宫的鸿台。鸿台九层,起于垒土,上面都是大阙和牌坊。吕后这时候有满满的心事,心乱如麻,就在宫官婕妤的前导下,打起琉璃纱灯夜游,拾阶而上,看见满天都是星斗银汉,仿佛间能和仙人私语。顿时有了浮生如梦,还不然遨游碧海青天之间随意。当她们登上鸿台高台之巅,背负星火汪洋的时候,忽然看到皇城外,火光烛天,有一艘蝶形飞行器从长安城东南角狂飙冲天而起,但又是无声无息地飞逝。
太后遥望道:“此乃是天槎也,又名贯星楼,能通天地人神之间,看那方位,正是相国曹参府上,想哀家那义妹兰芷肯定是回了,她本来就是另外世界的人,如今不得容于红尘,休夫自绝去了,这就不用问了。”众宫官和宫人们连连称是。等到了次日平明,太后正要使宦官去问,就看见相国一脸憔悴,来报:“昨夜臣夫人去了,兰苑中花草就像过了火一样,尽数被烧焦了,她那个清修的蓝光大罩子也不见了影踪,夫人的精舍,全部变成了熔岩,特来相告太后,臣未曾有丝毫为难夫人。”
太后道:“哀家其实早就知道了,想当年兰芷自星空深处,乘了天槎而来,可能是因为天槎故障之故,遗落人间这么些年,和你有了夫妇之实,为你生出一大群儿女。后来,异界她的亲人来找到了她,只是她剪不断红尘情缘,所以才跟你老,而你不知珍惜还要暴虐她,因此她休夫离你去,说不定她的世界是休夫有道理的,如今你就不要悲伤了,后生好好想着她的好吧。”
曹参听了,突然间似乎彻悟了,不再悲伤,只是心里静如止水,十分安详。就在这时候,审食其来报:“赵王近来得了一奇珍,使大将军丁复押送回宫来了,现在已经抵达了宫门的大阙之下,马上就要来进献太后”也不知赵王得了什么奇珍?是否能承欢太后?只怕是祸起萧墙,凶恶宫掖,牵出旷古宫斗奇冤,引发至今残暴,欲知后事如何?敬请阅读第五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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