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摇轻轻摇头,“他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这种话不能说服袁香儿。

“其实我并不恨阿妙,”余摇看着瘫坐在山脊上的人类,安抚自己的小徒弟,“我心里甚至很感谢他。

如果不是他,我根本无力将云娘留在世间。

那么此刻的我,才真的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存活下去。”

“可是”袁香儿看着师父半透明的灵体,想到师父师娘天涯永隔,自己永远不能在师尊面前承欢膝下。

心中百般难受不忍。

没有了身躯,魂魄终究无依,师父的将来又该如何?

“”余摇附袁香儿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真的?”

袁香儿大吃一惊,欢喜得一下蹦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师父难道就像你想得那样蠢钝无知,一点后路都不懂得留吗?”

余摇笑盈盈地,“从前没有说,是因为没把握,既然你特意来看师父,这件事就麻烦你去办吧?”

袁香儿心花怒放,忘记了余摇此刻还是一个虚无的灵体,伸手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从师父虚无的身躯中穿了过去,在水中一下稳不住身形。

一只有力的胳膊从旁伸了过来,稳稳扶住了她。

没有了妙道的控制,南河很快消灭了那只从地狱图中召唤出来的黑龙,来到了袁香儿的身边。

相比起日日在身边的师娘,和师父已经多年未见了,袁香儿怎么也不好意思开口。

但想到下一次相见之日或许遥遥无期,她只得忍住羞涩,将南河推到面前。

“师师父,这位,是我的咳”

这要怎么说,是我相公?

还没成亲呢。

是我男朋友?

师父不理解这个词汇。

是我相好?

怎么搞得和偷情一样。

袁香儿忙乱中豁出去了,“反正就是我的人。”

她的脸红了,偷瞟一眼南河,南河的脸比她更红,银色的星辉都盖不住那一抹霞色。

袁香儿这下不窘迫了,拉住南河的手笑嘻嘻地,“特意想着带他给师父看看。”

“天狼族?”

余摇用一种看女婿的挑剔目光上下打量南河。

“是,是的。

见过师父。”

南河紧张得不行,刚刚独战黑龙的气势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慌忙中还不忘给自己加了一句,“已经成年了。”

余摇就笑了,“我曾经给香儿起过一卦,料到她要走这一条路。

那时候她还和我保证,绝不招惹天狼山的任何妖魔呢。

结果不仅招惹了,还把妖王拐到了家里来。”

袁香儿一点不怕余摇数落她,嘿嘿嘿的只是笑。

余摇伸手在袁香儿额心轻轻一点,藏于袁香儿左眼中的黑红双鱼浮现,那红色小鱼摇头摆尾离开它的同伴,向南河游来,一下没入了南河的右眼之中。

“从今以后,不论你们彼此身在何处,都能用此阵裂开空间,将对方召唤到身边。

就算师父给你们的见面礼吧。”

余摇说完此话,身形逐渐变得更加浅淡,“我这就离开了。

香儿,期待和你再见的那一天。”

从深海出来,海面上的众人还在僵持不下中。

袁香儿二话不说领着大家当先穿过传送法阵。

回到中原地区。

离开南溟之后,她并不回阙丘而是带着众人,马不停蹄,一路向大陆的北方飞行而去。

“去北虚。”

她说,“我师父在那里。”

他们的脚程极其快,不日间便抵达了冰天雪地的极寒之地。

神鹤展翅,一掠千里。

放眼望去,目力所及皆为皑皑白雪,茫茫冰原。

“太冷了,太冷了。

我不适合这样的地方。”

乌圆坐在渡朔的后背直打哆嗦,“胡青姐,把你的尾巴借我裹一下。”

丹逻也同样面色发青,“我也”

渡朔的翅膀歪了歪,差点把乌圆颠下去。

乌圆一把抓紧他的毛发,吱哇乱叫,“我知道尾巴不能乱摸,但我这不是冷得受不了吗?”

这里实在是过于寒冷,他们飞得又高且快,除了胡青、南河、渡朔等本体就十分耐寒的魔物,其他人都有些受不了。

袁香儿:“下面有一座城镇,降下去买一点皮裘衣物吧。”

冰天雪地的世界里人类活动的痕迹日渐稀少,但也偶尔能看见几处充满异域风情的城镇。

在这里走动的不再是中原人士,多半是一些奇装异服的民族。

袁香儿一行降落其中,向路人询问,“买大毛子?

那只能是街头第一家,毛料响当当的好,价格又实在。

这两年他家的分店几乎开遍了冰原,是块好招牌。”

一位大胡子路人举起大拇指给袁香儿推荐。

顺着他的指路,袁香儿来到那家门脸气派的沽衣行,招牌上挂着丁翠轩三个汉字。

进入店内,却意想不到遇到了两位熟人。

“袁先生,怎么会在这里遇见您?”

丁妍一脸惊喜从柜台后转出来,身后跟着那位毁了容貌的翠娘。

“哇,南哥。

这位真的是丁妍吗?”

乌圆悄悄和南河嘀咕,“当年和将军换了魂魄的那位娘子?

我怎么觉得她整个人都不一样啦,人类也会变幻容貌吗?”

“是不一样了。

不论什么样的生灵,在不同的环境,就会活出不同的样子来。”

南河轻轻说道。

丁妍听说了袁香儿的来意,低声和翠娘交代两句。

不多时,翠娘领着人抬出一箱子针脚细密,轻便保暖的皮草来。

“您一定不要和我推辞。

当年,您托仇将军留给我做生意的本金,我尚且不及归还。

这两年来,手头上的摊子总算略微有了起色。

不过小小心意,还万万笑纳才是。”

丁妍诚挚地握着袁香儿的手。

换上了暖和的皮草,丁妍套上马车,一路将袁香儿等人送出城外十余里地,方才依依不舍地告辞。

袁香儿走出了很远,回首望去。

寒风之中,那两位历经霜雪的女子,携着彼此的手臂,稳稳地立在纯白的冰原之上。

不论在什么样的时代,这世间总有令人敬佩的女子。

袁香儿和她们挥手告别。

一路再往北去,终于抵达了极北之地,北虚。

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冰洋,冰山在海面上漂浮,时时可以看见笨拙的海狮和海豹,偶尔有鲸浮出水面。

“总算,找到了。”

袁香儿趴在一块浮冰上,看着一条在水中自由自在游动着的小小黑鱼。

“这就是师父?

这么小只的吗?”

乌圆忘记了寒冷,一脸好奇地趴下来看。

一路上袁香儿叨念着师父师父,大家也都习惯了这样称呼余摇。

“啊,师父的原型好可爱啊。”

胡青在冰面上招摇着九条尾巴,“我还以为会更大一些呢。”

“师父他用自己的金丹炼制了这具身外化身。

但因为他舍弃了金丹和本体。

这具化身需要修炼多年,才能恢复从前的记忆。”

袁香儿摘下手套,小心地用一个木盆子,把懵懂无知的余摇捞进盆子中,她低头看着在水中欢快地游来游去的小鱼,打从心底快乐起来:“走,把师父带回去,养在石桌世界里去啰。”

等到余摇修回人形,恢复记忆,也不知道要多少个年头。

但人只要有了盼头,就比无望地等待要来得好得多。

天狼山脚下的家,迎到门口的云娘,从袁香儿手中接过那个小小的木盆。

持着帕子的手遮住了丹唇,她忍了又忍,眼泪还是忍不住掉在了盆中的水面上。

木盆里小小的黑鱼露出圆溜溜的脑袋来,似乎不明白这个人类为何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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