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袁小先生的名字便在村中被叫开了。

农夫想起几日之前袁先生刚刚治好了自己家小儿子的顽疾。

于是他飞快地从地里掰了数根玉米棒,赶上二人,不由分说将玉米棒塞进云娘的篮子里,笑呵呵摸着脑袋远远跑开了去。

“地里刚刚摘的,给小先生尝个新鲜。”

看着那慢慢远去的一双袅袅背影,农夫摸了一把额头的汗,“袁小先生这样年轻,哪成想已经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了,请她家去一回,我家狗蛋多年的毛病就给瞧好了。

不服她都不行。”

和他并肩在田地里劳作的老农直起脊背,眯着眼睛看了远处一会,“要说神仙一般的人。

我们村多年前曾经也出现过一位。”

“那是我爷爷辈的事了。”

老农说起陈年旧事,“在我还小的时候,家中祖父时时告诉我,村子里曾经有过一位神仙,那位仙人和他的妻子在咱们村住了好多年。

不辞劳苦,为大家辟邪去凶,排忧解难,护一方安危。

如今咱们这还有人家供奉着他们夫妻的长生牌位呢。”

“哦,对了,那位仙人的妻子名字中好像也有个云字,也叫云娘子。”

袁香儿挽着云娘的手,路过那棵坠着稀松果实的苍老梨树。

“搬来以后,我还没走过这条路呢,师娘,这里有好大一棵梨树。”

女孩子都有爱美之心,这些年来她好说歹说,使尽办法,终究从清一教现任掌教清源的手中置换了一枚驻颜丹,得以永保青春容颜。

人看起来年轻,心也就年轻。

远远瞧着那些小小的果实起了玩心,想要上树摘取。

“真是,都多大的人了,还和你师父一样。”

云娘看着那棵梨树,想起旧日往事,“很多年前,我和阿摇曾经在这里住过,那时候,你师父也最喜欢爬这棵梨树呢。

可惜如今这树的年纪大了,果实结得也没有当年那样的多了。”

云娘和袁香儿拥有驻颜之术,和常人不同,不适合在一个地方久居。

因为每过个一二十年,掩饰不住的时候,总要连人带整个庭院的搬走,换一个地方居住。

好在袁香儿已经摸清了石桌小世界的妙用,能在每一次搬家的时候,把庭院内一应想要带走之物,收入石桌的芥子空间。

搬家起来,倒也并不怎么麻烦。

“咦,树底下怎么有一座坟冢。”

云娘拨开草丛,杂乱的长草中露出一块被荒草掩埋了的破败墓碑,吓了她一跳,“这是谁的墓呢?

怎么连个名字都没有刻?

孤零零的,看起来怪可怜的。”

她拔掉墓碑前些许杂草,从竹蓝中取出一小壶刚刚在集市上买的秋月白,摆在了石碑前的土地上,“这个给你吧,祝你早一些投到好人家去。”

云娘站起身,招呼袁香儿,“回去吧,阿香。

虺螣她们今日不是要来家里吗?

早些回去准备点好吃的。”

袁香儿却看着梨树下的阴影愣了半晌,方才勉强跟上,“诶,就来了。

师娘。”

午夜时分,万物寂静,逢魔之时。

袁香儿悄悄回到这棵树下。

野草丛生的孤坟后立着一个昏暗的身影。

那人眼眶空洞,右臂截断,浑身是伤。

一如十来年前,那位国师死去时的模样。

“这么长时间过去,有什么事还不能忘记?

留在这世间干什么?”

袁香儿对着那古树后的一抹残魂说。

暗哑冰寒的声音低低从昏暗中传来,“像我这样一身罪孽之人,即使步入轮回,也只有被打入畜生道的命运。

为奴为役,任人驱使,有何生趣可言?

不如就此慢慢消散于天地间。”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的所为是罪孽?”

人已经死了,袁香儿对他也不再有什么怨气,平静地和他说话,“我的母亲曾告诉过我,一个人犯了错,就应当承担自己所造成的结果。

惩罚虽然痛苦,但总有结束过去的那一日。

好过永世沉沦。”

黑暗中的阴影沉默许久,带着一丝苦笑,“说来也罢,生死道消,重头来过。

再无往日丝毫记忆,我已然不是我,又何必介意为人为畜,境况如何?”

袁香儿从怀中取出玲珑金球,“若是想要离去,我可以送你一程。”

“你师父呢?”

那身影问道。

“师父虽然不太好,总归还活着,活着就还有那么一丝的希望。”

袁香儿不愿对这个人多谈自己的师父。

那残破的幽魂在夜风中微微动了半步,又慢慢退了回去,最后只是说到:“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了。”

往生咒伴着铃音,悠悠响彻在村郊夜色中。

一抹细细萤辉,穿过梨树繁密的枝叶,告别枝头零落的果实,向远处飞去。

回到屋房的时候,南河早就醒了。

袁香儿在床边坐下,展开一页自己刚刚记下的纸页,“我遇到妙道的残魂了,他给了我这个。”

“是什么?”

南河从暖帐中探出头来。

“好像是炼制长生丹的配方。”

南河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飞快接过那页纸看了起来。

“没有什么作用,我已经熟读了。”

袁香儿钻进南河暖烘烘的怀里,“首先这个药引就世间难寻。

需要至纯至善,灵力强大,历经千锤百炼之物。”

“三君祖师化劫飞升的灵蜕,师尊置身灵穴洗涤的金丹?”

南河说。

“妙道这个人好矛盾,他一边讨厌我师父,一边又觉得我师父是至纯至善之人。

甚至觉得我师父能和三君相提并论。”

“这样的东西去哪里找,还是别强求了。”

袁香儿搂住南河尽量说些愉快的话,分他的心,“出去了半天,我好冷,快变出尾巴给我捂捂。”

俊美的男人把自己最为敏感的尾巴,交到了她的手上。

“师父看不破生死,妙道也看不破。

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坐看自己最为珍重之人生命的消失?”

南河靠近她的耳边,“我有时候甚至庆幸,先离开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不用将你一个人留在世间面对那样难以忍受的时刻。”

他滚烫的薄唇轻轻咬着袁香儿冰凉的耳廓,低声倾诉自己的心思,“阿香,你不用过于担心我,我已经做好准备,只要是你的转世,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是否容貌不同,是否性格不同,是否还是人类,我都会找到你,重新爱上每一个你。”

“你只管放放心心地,过好你的一生。

其它的事,就让我来。”

南河平时很少说情话。

但只要他一开口,就比袁香儿说一百句还甜。

袁香儿把脑袋抵在他的胸前,不让他看到自己湿润了的眼眶,下死手欺负身后那条银层渐变的毛尾巴。

一时之间,芙蓉帐内,吐麝生香,且将红尘恼事抛却,只争朝夕,纵得恣意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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