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东海。
昨日阿姮从宣福殿返回后,便把父皇密传给自己的传国玉玺藏在柏梁殿的密室暗格里,好生保管。自从昨日知道了父皇陈顼命不久矣、父皇陈顼把真正的家国重担交到自己手上之后,在父皇的死亡阴影和大陈的亡国阴影这双重阴影覆盖下,阿姮仿佛一夜之间成长成熟了许多一般,顿时少了几分昔日少女的天真烂漫,多了几分成熟稳重和心事重重。从此,大陈江山社稷的家国重担就和阿姮此生不离,再也分不开地融为阿姮生命里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了。
但纵使家国压力如此,纵使父皇陈顼反复和自己申明嫁给执意“独孤英”杨广的重重恶果,阿姮心中对“独孤英”杨广的深爱也依然还是丝毫未变。虽然南北局势对立如此为难,杨广与阿姮对彼此的爱情早已超越时空世俗隔阂。
恰好昨日杨广来信,因他奉命巡行北隋位于淮北的南部边境,刚好离建康不远,故极其想见阿姮。阿姮想到刚好自己今日要代表父皇和大陈皇室乘皇家楼船巡游东海,想到杨广生长于北朝未见过大海波涛,故特意邀心上爱人杨广今日来共同乘楼船共游东海。
此时,阿姮正带着心腹侍女璇玑在东海之畔等着杨广来到,而身旁已然停靠着大陈皇家楼船。
这楼船分两种,一种是战船而一种是游船。因阿姮此番是巡游东海并非作战,于是特意挑了高级游船版的楼船以游东海。这大陈皇家楼船乃是集齐了千余年来江南之地积累下来的造船经验所建造的当世最高级豪华的皇家楼船,船高长数十丈,可以乘载万人,船上起宫室。这大陈皇家楼船在豪华丝帛装饰之下亦被称为大名鼎鼎的十层赤楼帛兰船,可以行驶万里而劈波斩浪地漂洋过海。
今日阳光璀璨、天空瓦蓝、白云悠悠,正是出游东海的大好天气。此时东海海面极其宽阔,海潮波涛汹涌,点点白鸥在海天一色的尽头自由翱翔。阵阵秋风从辽阔的东海海面上吹来,轻轻挑起阿姮如瀑的青丝秀发,把一袭藕色衣裙、云月羞颜的阿姮勾勒衬托得更似超凡脱俗的清婉神女,宛若画中仙。
这时杨广还未到来,萧世廉一袭白衣,迎着海风翩然走到了阿姮身边,向阿姮温柔关切道:“姮儿,披香殿之事……你可处理妥当了?”这一时之间,一袭藕衣的阿姮和一袭白衣的萧世廉并肩立在这东海万顷碧波之滨,远远望去也甚是般配,宛若璧人。
这披香殿之事的调查,很大程度上是萧世廉助阿姮完成的,故而萧世廉很了解这当中内里,也很心疼关切阿姮。
听到萧世廉的关心,阿姮心内忧虑,但终究扯出了一个微笑,对萧世廉感激道:“多谢萧大哥的帮助关心!我……把这事告诉了父皇,可只怕有些莽撞冒失了……”
萧世廉自幼与阿姮相伴长大,最知道了解她的性子。此时尚为青春少女的阿姮涉世不深,自幼身为大陈长宁长公主是被娇惯了的天之骄女,还未能精于权谋、思量周祥,可能未仔细考虑清楚把披香殿的恶毒真相告诉帝王陈顼的种种后果。但看到阿姮如此歉疚担忧,萧世廉也甚是不忍,只能柔声安慰道:“姮儿,你不要忧思过度了。陛下是纵横一世的一代英主自然不会那样脆弱。披香殿之事是你托我调查,我虽亦知道真相,但没有你的意思我绝不将此事传第三人之耳!你若不再提起,我也不会再提起。但若是你在此事上为难伤心,你随时来找我,我永远都等你,好吗?”
阿姮本来眺望碧海蓝天的双眸沉淀着深深忧愁,但听到萧世廉的如此柔声安慰,阿姮心里宛若照进一束暖阳般无比温暖,渐渐融化了心里的寒冰。于是,阿姮感激地朝萧世廉暖暖一笑:“好!谢谢你萧大哥!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好哥哥!”
萧世廉望见阿姮的笑颜本有些欢欣,但听到阿姮最后一句话,笑容不由得又凝固了。在阿姮心里,难道他真的只是她的“好哥哥”吗?
其实,萧世廉此番被陈顼特意封为散骑常侍来专门护卫阿姮巡游东海,他已然猜到了陈顼刻意撮合他与阿姮的心意。对于自己得到了陈顼柳敬言帝后的属意认可,萧世廉自是无比激动欢喜。但是,上次在上林苑里阿姮明确地告诉了他她的心上爱人是“独孤英”,他也真真切切地看出了阿姮眼里心里只有“独孤英”一人的真挚真情,这便让萧世廉无比犯难了——一如阿姮心里只爱“独孤英”一人一般,他萧世廉心里也确实真心实意地只爱阿姮一人。可若阿姮心里的人不是他,纵使他再爱阿姮,纵使他再得到帝后认可,那也不可能和阿姮得到真正的幸福啊……
想到此处纠结,萧世廉眺望了一眼东海秋波,再侧首凝睇阿姮,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说出口道:“姮儿,上次在上林苑里,你说……你的心上爱人是独孤英。你,真的确定想好了吗?”
听到萧世廉此问,阿姮的笑容也有些为难的凝住了。阿姮、陈淑媃两姐妹与萧世廉、萧世略两兄弟这四人自幼相伴长大,情分非常。曾经阿姮真的只是把萧世廉当作亲哥哥一样的好哥哥并无他想,她也把萧世廉对她的好当作是自己大哥陈叔宝、四哥陈叔坚、六哥陈叔明、九哥陈叔献、十六哥陈叔慎、十七哥陈叔达一般对自己的兄妹情谊。但近来,从“独孤英”杨广见到萧世廉的吃醋里,从父皇陈顼和母后柳敬言频繁暗示萧世廉是最合适自己的长宁驸马人选里、从她情窦初开的渐渐长大里,阿姮渐渐开始明白了,纵然自己真的只是把萧世廉当作自己的亲哥哥,但好像萧世廉对自己并不是纯粹的兄妹情谊,好像,萧世廉看自己的眼神很像很像自己的心上爱人“独孤英”杨广看向自己的眼神……但是,自己心里爱的人,从来只有“独孤英”啊……自己真的只是把萧世廉当作好哥哥啊……
想到此处,就着阵阵吹拂的凉凉海风,阿姮不由得有些为难地望向萧世廉:“萧大哥,我真的确定想好了,我陈姮此生此世所爱的心上人,唯有独孤英而已!我陈姮此生,非他不嫁,非他不可!”
随着阿姮的话一字一字说出,萧世廉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直到最后仿佛坠入无边黑暗里,再无光明希望、只剩痛苦绝望。
看到萧世廉眼中这从未有过的痛心难过,阿姮终于印证了自己心中的想法,终于确定了自己不愿意确定的事实——原来自幼相伴长大的萧大哥是深爱着自己的!
确定了这个事实,阿姮更加痛苦为难了。萧世廉固然是很好很完美,但阿姮对“独孤英”杨广的爱情心意是绝对不会动摇分毫的。但是,阿姮不忍直接告诉萧世廉她永远只爱着“独孤英”而永远不可能爱上他的真相而伤了他的真心,但阿姮又不能拖着萧世廉和她无果的爱情未来而耽误了萧世廉白白折磨利用他,毕竟她也比谁都希望她的萧大哥能幸福。于是阿姮沉吟良久,只能对萧世廉委婉地柔声低语道:“萧大哥,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也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你的幸福……你那么那么好,一定值得这世间最好的女子的!”
阿姮正与萧世廉并肩立在东海之滨的楼船之侧低声私语,却是杨广传来的一声响亮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相处,“姮儿!这跋涉到东海之滨的路程实在是艰难,我终于是到了!这艘楼船,真真是气派豪奢啊!”原来,杨广快要走近时远远看到阿姮和萧世廉宛若一对璧人般并肩玉立在东海之滨,便油然而生一股醋意,更快步地走向阿姮打断阿姮和萧世廉的相处。自从上次在上林苑见到情敌萧世廉后,杨广出于对阿姮深深的爱意便十分忌惮介意萧世廉的存在。
阿姮这边正为难地暗示着萧世廉不要再把情感浪费在自己身上,恰好杨广来了,再加上阿姮对杨广的深爱思念,阿姮便如同找到了解脱的梯子一般自然而然地把目光从萧世廉移到杨广身上、接下了杨广的话,“阿英,你终于来了,等你好久了!走,咱们快上这楼船上来一起畅游东海吧!”
“好,那请姮儿你带路吧,我们走吧!”杨广见到阔别小半个月的阿姮自然是无比思念欣喜,立马快步走到阿姮身前紧紧牵住阿姮的手。此举既是杨广对阿姮的深爱表达,亦是对立在一旁的萧世廉做无声的霸气主权宣示。
“独孤公子。”
“萧公子。”
杨广和萧世廉这一对情敌见到互相的存在,都深沉而不失礼貌地互相行礼问候。二人看似风平浪静的寒暄间,其实暗流涌动。
阿姮见杨广和萧世廉的相处颇有些火药味,于是赶快顺着杨广的要求带领杨广登上楼船以避免三人相处的尴尬。
这边阿姮牵着杨广登上楼船,临进船舱之时,阿姮回眸对萧世廉愧疚又信任地复杂强笑:“萧大哥,这巡游护航便拜托你了!”
萧世廉望着自己深爱的阿姮和情敌杨广十指相扣、并肩而行的甜蜜背影,心头宛如扎了一把刀般痛苦心碎,但表面还是强装镇定,麻木地大声拱手行礼,“是,臣谨遵长公主殿下之命!”
待阿姮杨广携手走入楼船之内,萧世廉望着广姮二人甜蜜依偎的幸福背影,迎着凉凉海风仿佛在海滨要入定为雕塑一般痛心麻木。
待阿姮杨广二人的身影完全进入楼船内消失不见后,萧世廉怅然瞭望向无边宽阔的东海海面,仰天长叹,在心内默默感叹最深的无奈与苦楚——可是,姮儿啊,你可知,于我,你便是我的幸福,你便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真正幸福啊……可是,你又永远不会和我在一起啊……
许久,感叹伤情罢,萧世廉笔直僵硬地走入楼船护舷舱,高声英呼:“全体就位!开——船——”那磁性有力的声音宛若号角远远在东海海面遥遥荡开,波传十里。
待楼船开船后,萧世廉一袭白衣立在甲板,孤独地眺望着东海碧波万顷,静静伤痛地聆听着船舱里阿姮杨广二人偶尔传来的幸福笑语,周身只有阵阵海鸥偶尔孤凉萦绕相伴。
望着碧波茫茫的海天一色,听着阿姮杨广的欢声笑语,萧世廉心内虽心如刀割,还在痛苦流血,但挣扎良久后还是毅然坚守在护航岗位上岿然不动,尽全力守护着阿姮的平安喜乐——姮儿,你无法改变你对独孤英的爱,我亦无法改变我对你的爱。无论你身旁的人是不是我,我都永远守在你身后,永远都在你身后那一回眸就能看见的地方。只要你幸福,那我便安心。此情深似海,星河不可移……
而另一边楼船船舱里,阿姮与杨广的相处亦别有不同。
阿姮刚与杨广牵手走入楼船船舱里坐下不久,杨广就敏锐地察觉到了阿姮些许不同于往日的低落情绪,故意逗阿姮笑道:“姮儿啊,这楼船都开船了,你还不开心吗?我还想向我们嘉宁公主殿下好好谢恩呢!这次若不是托公主殿下您的恩典福气,小人独孤英何其有幸能白蹭这如此豪奢壮丽的皇家楼船来秋游这万顷东海呢!”
听到杨广如此笑语,阿姮本来满脑子萦绕着方才萧世廉的失落失望无比难过揪心,这才被逗乐了噗嗤一笑,娇俏地打了一下杨广的手背,强颜欢笑,“就你独孤英油嘴滑舌!”
杨广何其睿智聪颖,他立马洞察出了阿姮不同于往日的低落情绪,于是想方设法地让阿姮宽解开心,便拉着阿姮走到楼船甲板上更好地欣赏这无边无际的万顷东海碧波。
一时,秋日里阵阵凉凉海风和着秋日暖阳轻轻地拂过阿姮和杨广的年轻脸庞,阿姮一身紫藕色锦裙、杨广一身淡蓝色锦袍并肩玉立在东海辽阔海面上那高高的楼船甲板之上,亲密依偎着共赏这碧波茫茫而无边开阔的万顷东海,和谐美好胜似神仙图画。
“姮儿,看着这海天一色、碧海蓝天,有没有觉得心情好一些呀?”杨广轻轻环着阿姮的纤腰靠在甲板栏杆上,柔声开导着阿姮。
阿姮本来陷于父皇的病危阴影、她与“独孤英”杨广的渺茫结合和萧世廉的深深伤心中十分低落,但此时与杨广共同在这楼船甲板上眺望辽阔东海、再有杨广身上那熟悉的琼露凝香和温暖安慰,阿姮仿佛被爱与希望暖暖包裹住一般终于有些缓和安定。于是,阿姮有些脆弱又依恋地把头靠入杨广怀中,长叹一声道:“你怎么那么懂我!”
杨广听闻阿姮的感慨甚是怜爱心疼,于是把阿姮搂抱得紧了些,沉声轻语道:“那是自然,你有心事我怎么会看不出呢。你若想说,你便只管和我倾诉;你若不想说,我自然也不会问。”
杨广的清漱磁声仿佛最安心的镇定剂令阿姮舒畅安稳,阿姮在杨广怀里又流连了许久,方才艰难开口道:“哎,阿英,最近皇室内部矛盾危机重重,我十分担忧困苦;我又刚刚委婉地拒绝了萧大哥的心意,看他如此失望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啊……”
听到阿姮倾诉的烦忧,杨广温柔地抚了抚阿姮的背,心内沉思许久,才想出了安慰阿姮的最好方法,“姮儿,既然生在帝王之家,便不可能如平民百姓般随心所欲,只能慢慢地去适应啊。事涉皇室机密,我现在自然不好多问,只是,你自己要得能慢慢适应看开才好。至于你和萧世廉……”言及此处,杨广顿了一顿,捧起阿姮的玉容,望着阿姮沉醉星辰大海的清澈双眸认真深情地道:“姮儿,你没有错。既然我们已经认定彼此,我们的爱情中再容不下他人,你早日拒绝了萧世廉对你好也对他好啊,免得给他不可能的希望!你早日让他死了这条心,他也能早日另找到他自己的幸福,对吗?”
阿姮望着杨广深情的双眸、听到杨广如此贴心入理的安慰、感受着杨广温暖熟悉的呼吸声,心头的积郁大有缓解,沉吟消化了片刻,方才真正溶解出一丝真心笑容,茅塞顿开,“对!好,阿英,我会学着慢慢长大,慢慢适应这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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