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成帝脸色难看,腾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

王泽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以上是副将张珉的猜测,卑职不曾到陵墓内部去,不敢断言。”

猜测?只是猜测就敢如此说?况且,一个小小的副将,怎敢有如此大胆的猜测?!

方才困在心中得不到纾解的郁闷情绪因这番说辞被撩到崭新的高度,赵熙勃然大怒,抄起桌案上的砚台扔了下去,正正砸中王泽的额头,王泽不敢闪躲,跪伏在地,任额头的鲜血如小溪般流下。

“那就让张珉给我滚进来!朕亲自问他!”

一直保持沉默,旁听的国师玉霄子,手持拂尘,躬身劝解道:“圣上,怒伤肝,三皇子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切勿伤了龙体。”

武成帝复又坐回,显然是把国师的话听进去了,可心里盘旋的怒气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消解之物,胸口剧烈的起伏短时间内仍是抑制不住。

直到王泽口中的副将张珉被人用担架抬进来,其他人才明白为什么不是带队的张珉亲自前来汇报。

张珉躺在担架上,他看起来还年轻,毫无血色的脸上仍有一分稚气,但他的伤势不容乐观,胸腹处似乎是被刺穿了两个大洞,虽然被草草包扎过了,然而依旧有血渗透出来,还有一条腿自膝盖处便没有了,如此惨烈,简直让人无法想象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卑、卑职张,张珉,拜见皇上。”

武成帝皱眉,比刚才冷静了几分:“不必多礼,朕方才听说是你带人到皇陵去的,还发现了珏儿的痕迹,详细说说吧。”

“是。卑、卑职带领属下到北门后,依照守陵卫的指示打开了门,一瞬间出现了许多蝙蝠,它们来势汹汹,还、还吸食人血,第一批跟随我们进去的守陵卫倒下去七七八八,卑职只得带人暂时撤退,幸好,遇上了巡逻的守陵卫,于是卑职又集合队伍后,重新进去······”

这场断断续续的叙述持续了不过一盏茶时间,但其中蕴含的惊心动魄与凶险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让人明白,众人也仅能凭借自己的想象力,体会一二了。

全身的精神气仿佛都被吸走了,武成帝无力地呆坐在椅子上,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他无法相信他的儿子,他曾引以为傲的儿子,竟能干出这种天地不容的事!

脑中又过了一遍刚刚张珉说的话,他已经能想象到当时的画面了,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阵恶心,终于忍不住,他也吐了。

萧皇后倒是面色如常,甚至一面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如此,以前听家中长辈说过围城中的士兵以死尸做食粮,还以为是夸张,没想到三皇子小小年纪就想到了这种饱腹的法子,果真聪慧过人。”

这、这二者怎能相提并论?

战场上杀戮的士兵,是刀口舔血的猛兽,为了活下去,早已舍弃人性。

可是自己的儿子,那可是天潢贵胄,细嫩的手指是拿笔写字作画的,口齿是用来吟诵治国文章的,珏儿怎、怎会用那双小手去扒拉棺材里腐臭的尸体,用那口仍在换牙的小嘴去咬食先祖们的身体?

想起前些天他还紧紧握着的小手,武成帝忽然感觉自己的手上也沾染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他脑中忍不住勾勒出赵珏“进食“的画面,吐得愈发厉害。

在场的礼部侍郎沈玉几乎要昏厥过去,年过花甲的他头次听说皇室发生如此惨绝人寰之事,花白的胡子止不住的颤抖,牙齿打颤,几乎语不成句:“圣上,三皇子,竟然、竟然将先祖圣体如此对待,这、这实属······实属不祥啊。”

搜肠刮肚找了半天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概括,最终只能用可大可小的不祥二字做了结论,为自己的立场留了余地。

光禄大夫白营大腹便便,吐得胃肠空空,虚汗将他的朝服都洇出了水迹,他攥着帕子,擦着额边豆大的汗珠,强忍着喉间的恶心,上前一步附和道:“恕臣直言,此乃古往今来前所未有之事!三皇子七岁便博览群书,早已懂得礼法人伦、忠义孝悌,做出此等······此等人伦不容之事,简直令人发指,本朝一直以孝治天下,天下百姓莫不信服,三皇子所行之事若流传出去,必然引起人心不稳。”

这个白营一向是不轻易表明自己的立场,今日却积极得很。

御史陈信是从小看着赵珏长大的,他外表瘦如竹竿,弱不禁风,却是在场唯一一个面色镇定的官员,他上前一步反驳道:“此事内情如今尚不可知,其中也仍有许多未解之谜,切不可妄断,况且,三皇子年龄尚小便颇有一片仁心,做出此等事来绝非本意,定是被逼到绝境,无可奈何之举。”

皇帝接过张德海递来的漱口水和帕子,擦了擦嘴角,点了一边立着的王泽:“王泽,你怎么看?”

王泽垂手行了一礼道:“卑职是粗人,不懂什么吉凶礼法,但若是卑职落入此等境地,为了活着出去,定然也会不择手段,生······”他犹豫了一瞬,终是又说出嘴边的四个字“生吃腐尸。”

生吃腐尸!

这四个字宛如一声惊雷,震响在每一个人耳边,再次激起书房内一片呕吐之声,皇帝面色不虞,忍住喉间翻涌的恶心感,转向国师:“玉霄,你怎么看?”

年轻的国师对屋内的呕吐声充耳不闻,他面不改色,认真思索了片刻,回答道:“回圣上,三皇子所中之毒‘生花’确属皇宫腐尸术的主要成分,如此一来便可解释三皇子失踪多日不仅未有饿死,反而中毒之谜,可是······”

“可是什么?”皇帝询问下文,其他人也把目光投向国师。

玉霄子不疾不徐道:“可是,真的便能确定是三皇子生食腐尸吗?”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面无血色,重伤不稳的张珉。

这位年轻的羽林卫侍卫没有急着辩解,而是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带血的物事。

幽暗的室内泛出一抹莹莹的绿光,张牙舞爪的龙纹在血的作用下更显妖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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