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总怂恿我妈给我打电话,其实也没什么事情,无非就是一些极为简短的家常。
或许是老了,总希望孩子在身边,特别是我的孩子出生以后,父亲会主动打我电话,名义上大多是状告我妈的种种‘罪行’其实,我知道,他是想儿子和孙子了,同样也想我媳妇做的红烧肉。
每次我们回家前的电话中他都会问这次在家里住几天,不过每次我都会让他失望,因为真的住不了三天就得往回赶。一来是假期短,二来是老丈人这边还得去住几天,尽量做到平衡,两边都能照顾到。
自从我孩子出生以后,我父亲就会给我留好烟放在柜子里,他怕受潮,还专门做了一个香樟木的盒子,刚好可以放进一整条加三四包散烟。
我知道,自从他递给我香烟时这个家就要我来撑了。
我们就这样抽着烟,没有说话。
等到我快抽完时父亲开口说道:“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前面的老宅我打算过几天翻新一下。”
“又没人去住,干嘛去翻新?天气越来越热了,您也上了年纪了,凡事都要注意安全。”我说。
“这是上面留下来的,以后要交给你,趁现在我还能做得动。”我父亲淡淡地说着。
我能理解他的用心,这样的用心在他两鬓已有白发的面容中可以看得出来。
吃饭时,在我带着孩子入座前,他会给我倒酒,让我陪他喝一些。我不算体贴,但还算孝顺,所以不管父亲倒了多少,我都会陪他喝完,虽然他也不会倒很多。
等到孩子和妈妈们都吃完后,我会递给父亲一支烟,并帮他点上。
在他酒后那稍显泛红的脸上看见了对生活得满足。然而,在吞吐的烟雾中我看不太清父亲的脸,更想不起来他年轻时的样子。
我父亲这大半辈子都在忠厚善良中度过,但凡邻里之间需要帮助的他总能放下自己手中的活去给他们搭把手。
这是我对他最大的印象,自从我去外地上学后这种印象越来越深刻。后来,我在城市里安了家,这样的印象变得越来越唯一。
我不怎么回家,不仅仅是因为工作,更多的是一种度过贫瘠土地的逃离。这是我年轻时的误判,以至于后来的我有些后悔这过早的逃离。直到现在才发现,这里才是我的财富源泉,不管是精神层面还是肉体。
父亲是一位老木匠,是改革开放之初那一辈的正儿八经的手艺人。
他是专门造房子的木匠,行话李称之为‘大木’,而做家具的称为‘小木’。
父亲吃了半辈子的百家饭,也抽了半辈子的百家烟,虽然他从来不挑剔东家会上什么菜,会递上什么烟,他总是欣然接受。因为,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的抱怨,虽然后来大家也不再怎么需要老木匠的手艺了,他还是叼着烟认真思考这木作的结构,如何为东家制作既省材料又结实耐用东西。
父亲的善良中让我最深刻的是他时常会带一位年纪将近七十的老木匠一起出活,虽然那老木匠拿斧子的手都有些发抖,也不影响父亲分与他和自己相同的报酬。
后来,我才知那老木匠无儿无女,家里还有一位瞎婆子要照顾。
有一日,那老木匠拿了几包不同牌子的烟到我家里来,用报纸严严实实的裹了一层又一层,不过刚好我父亲不在,我母亲请他进门喝茶,并想为他烧一碗面。老木匠摆了摆手对我母亲说:“不客气了,不麻烦你了,你们两夫妻真的好,我说几句话就走,这是我存下来的几包烟,就作为……”
老木匠有些激动,没有把话说下去,临走时回头说了一句:“我做不动了,你让双明不用帮我安排活了。”
想到这里,我突然对父亲说要趁他还能做得动要修缮老宅的话有些难过。
岁月无情。
等到父亲回家后,我妈和他说了这事时,他深深谈了口气。
这一声长叹不仅是为那位走时背影苍老的老木匠,更多的我想是为他自己的将来。
父亲在我成家后和我沟通的语气的变化中我能体会到他感叹岁月的流逝。他不再是我心目中那永远有力气的男人,他不再是每日劳作也不觉得辛苦的男人,他不再是可以轻松抱孩子上肩膀的男人,虽然它还是很喜欢把我的孩子举过头顶后放在他肩膀上开怀的带他去村里最热闹的地方转悠,直到大汗淋漓也不觉得辛苦。
他深怕哪一天做不动了。
父亲还是老了,他自己也知道,只是大多数时候不承认而已。
其实,我也不想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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