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在军营里,我守着他,而他在迷迷糊糊之中,对着我莞尔而笑,柔声道:阿月莫怕,我无事。

我花了两日时间,才明白他一直在昏迷之中叫的阿月,不是我,而是我的母亲。

亦是那一刻,我明白了,为什么边城也好京城也好,有那么多的姑娘想嫁给他,他都理都不理,也明白了,这四年只要战事稍缓,冬季之时,他就会带我回京城,还有,每次快要到那个庄子之时,他那带了淡淡浅愁却又雀跃不已的神情,是因为什么。

那战之后,赵皓只休息了几日,便带着伤和军队往北戎人境内挺进。

此后两年,我们在北戎大地上纵横厮杀,再没有回过京城。

那两年,我都不记得打了多少仗,也不记得赵皓身上添加了多少伤口。

唯有每次危险之时,他总会出现在身前的背影。

还有,在夜深人静之时,他往南边看去的目光。

他的身影好似青松,好似标枪,好似磐石,那身影蔓延成了威严长墙,将他看往的地方,紧守在了身后。

两年时光,我们夺下了北戎大半的疆土,深秋草枯马肥之时,我们与耶律鸿基最后的余部在距离京城四千里之外的地方,展开了最后一战。

那一战,惊天地,泣鬼神。

漫天雾色如血,泥泞飞溅,人命若轻尘。

耶律鸿基的那些高手,那些大长老们,连耶律鸿基都不护卫了,直接冲着赵皓和我来杀过来。

赵皓杀了那些人,杀了耶律鸿基,杀了那些最后的抵抗力量。

将北戎彻底打散,从此收入大宋版图。

可他自己也跌倒在地,再也起不了身。

我冲过去,我扶起他,我喊着,你若是死了,母亲会伤心的。

他冲着我淡淡而笑,轻唤着阿月。

那一刻,我什么都不管了,我让老刘他们处理残局,让安家阿姨和姜叔叔接手后面的事。

我带了赵皓往京城狂奔。

七日七夜,靠着千年人参提气,我和赵皓进了京城。

我直接将赵皓送进了母亲的宫殿。

我看着母亲抱着他哭,看着母亲让人马上去喊孔神医,看着赵皓在母亲怀里浅浅而笑,淡然道自己无事,修养几日便好。

哪里会好!

父亲和孔神医几乎是同时到的宫殿。

孔神医留了母亲在内殿,自己出来,对我和父亲说,还是早做准备吧,赵大将军已经油尽灯枯,神仙都无法救得回。

孔神医说,以赵皓的伤势,便是动一下都痛苦万分,活着对他来说只是折磨。

孔神医说,他的命不过一日了。

那是孔神医唯一说错的一次。

赵皓不止活过了那一日,在母亲的担忧和哭泣之中,他还多活了十八日。

再是痛苦,也一点神色都不露的,只是对母亲浅笑的活过了十八日。

然后,那一日……

姜叔叔和安阿姨的正式军报送回来,满京城,满天下都在欢腾喜舞,都在庆祝北戎国彻底并入咱们大宋国,都在歌咏父亲英明,赵皓神武。

那一日,初冬的阳光灿烂,暖暖的照入人心。

那一日,母亲扶了赵皓走到殿前,想让他晒晒太阳。

那时候,父亲带了我们兄弟三人正走到宫殿门口。

父亲挡住了我们,也挥退了所有人,带着我们三人,站在了殿门口的阴影里,看着那缓缓走出殿门的两人。

那一日,母亲穿了一件火狐裘衣,赵皓亦穿了一件火狐长袍,他的脸颊带了憔悴之色,眼眸里却依然光亮闪耀,灼灼的看着母亲。

只他力气到底不足,便让母亲扶着他在殿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坐下之后,母亲让他靠在了自己肩头,两人就那么坐着,晒着太阳说着话。

就算身子忍不住的颤抖,就算手连抬起的力气也没有,赵皓依然带着浅笑,回应着母亲的话语。

说了几句之后,母亲的眼泪终是流了下来,微微昂着头的对赵皓道:阿皓,辛苦你了,可以了,你放心吧,我会很好!

赵皓侧头,在母亲脸颊之上轻印了一吻,轻轻的说了一句。

他的声音很轻,很缥,但也许是心有感应,父亲和我们都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说:好,那皓先走一步,皓,在下面等你,下一世再见。

他说着,脸色安详温柔,就那么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身体还靠在了母亲身上,头依在了母亲的肩头,就那么,闭上了眼睛,垂下了手。

阳光从天而照,如同金色的轻纱一般笼罩在了他们两人身上,在那台阶上照耀成了一道不灭的剪影。

父亲封了赵皓为镇北王,许他棺木入皇陵,陪葬帝陵。

而且,还在问过我后,正是宣布我为赵皓义子,从宗谱上改了赵姓,承继镇北王封号,封地为北戎原地。

率领赵皓留下的三十万铁骑,守卫大宋。

四年之后,我如愿娶了安家阿姨和姜将军之女为妻。

我在边城安了家,只每年年底,如同赵皓当年一般,带着妻儿回去看父母。

北戎人被攻下之后,我陈兵在西夏边境,西夏王吓个半死,主动上了臣服折子,将国土并入了大宋疆土,而吐蕃那,也自愿成了属国。

父亲封了谢逸做东海王,以谢为姓,娶了谢七的女儿为妻,和谢七汪椿他们一起,率领着强大的战船舰队,商武并用,将势力一直扩张到了万里之外,令四海来朝,奉我大宋为上朝。

君钧除了跟着父亲学习政务之外,十五岁之后便开始周游大宋各地,三十岁,被封为太子,同时,父亲任命了当时的一些新晋官员和几个一直跟着君钧的得力助手为东宫属官,并让君钧开始接任朝堂之事。

赵皓死后,父亲的身体也开始不好,年近五十之时,冬天之时更是经常犯病,当时,孔小神医还让我们三兄弟做好准备,特别是要安慰好母亲。

可君钧当时却是说,不用担心母亲。

多年之后,我才明白君钧这句话。

被孔小神医判了死刑的父亲,便是身体再不好,再痛苦,也一直挺着的,每逢春夏阳光艳好之日,还会带母亲出去游玩。

一直到那日,昭德三十五年,那一天是十一月三十日,我带了妻儿们回京,谢逸也带了他那一大家子人从东海回来,那日晚间,父母和我们兄弟三人的三大家子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晚饭。

席间,母亲一个个的唤了孙子孙女们上前,送了好些她收藏多年的珠宝等物,父亲则是和我们三兄弟还有我们的儿子们闲谈,当夜,父亲还留了我们都在宫里,说是次日再一起吃饭。

可天还没亮,君钧便派人急唤我们过去。

母亲一睡不醒,眼看着气息便要没了!

父亲给了我们兄弟三人一人一个卷轴,便让我们退了出去,一刻钟后,我们三人冲进了屋子。

父亲已经抱着母亲,面容带笑的,两人一起,都没了气息。

君钧说,父亲说过,母亲那人虽然性子活波坚强其实是个最心软的,所以,他一定不会死在母亲前面让母亲伤心。

可,他也不会落母亲一秒。

他们同生,他们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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