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正调着点滴的滴速,在张弦清醒之后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嘿你猜得还挺准啊。”

值班医生哈哈哈地笑了一阵,发现他们五个人完全没有笑的意思,才表情又严肃起来:“卧槽你们讲真的啊。”

“阿弦。”沈天歌完全忽视了周围其他人的视线,走到张弦跟前小心地喊着他的名字。

半卧着的张弦本还是用手臂挡着眼,听到这声呼喊后裂开一条缝,然后扯了扯嘴角:“哭什么,该哭的是我才对吧。”

沈天歌再也绷不住情绪,用沾满血的手抓住张弦的手腕,勉强控制着哭声,“要挨打也该是我们挨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天,”老白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有话说,别现在,现在就让他多睡会儿。”

“是啊,”高芃禹也凑过去,看向老白,“今晚是不是要留院观察?”

老白又看向值班医生,后者摊了个手,“普通床位不够,总不能在急诊室躺一晚,回家休息好些。”

“是啊,”老白赞同地点点头,“小天,你听到了吗。”

沈天歌啜泣着点点头。

“一会儿回去好好照顾他。”高芃禹捏了捏沈天歌的肩,好像想用这种方式给她传过去一点力量。

等到老白把他们都“轰走”去换衣服之后,凑到张弦的跟前,“哥们儿,真不是我说,你可有点儿厉害啊。”

张弦有气无力地冷笑了一声。

老白竟然被这一声冷笑惊到了,感觉心脏都跟着对方这一声“哼”而颤了一下。

“厉害?我觉得我怂爆了。”张弦抬起挡着眼睛的手臂,眯着眼看着手上的血痕。

“怎么是怂呢?我觉得你帅爆了好么,”老白想不明白,“这都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这一般人都根本反应不过来好么。”

张弦好像还不能流畅地摆头,只是视线一斜,瞥向老白,“你当我真想用脑袋挡吗,我是脑子进水了想被打破个口然后放一放水么。我当时想用手接。”

老白愣住了,倒不是对方说这话时的表情,而是他说的话本身。就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里,张弦竟然还思考过要怎么应对吗?

“但手没跟上脑子的速度,”张弦攥了攥手,“这个手啊,永远都像是不争气的队友。”

“卧槽,哥们儿,”老白最后惊叹了一句,“你有点儿神啊,我说真的。”

张弦没理会他,沉沉地合上眼睛,“头疼,现在别和我说话。”

老白当时没看出来张弦在想什么,他体会不到张弦所感受到的羞耻,也猜测不到张弦下一步想要做什么。但即便他想不到张弦所想,这一晚也算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比如说这世界上不讲道理的人仿佛理所应当的存在,又比如说,这世界上真的有愿意和人讲道理的人。

等到夜里的时候沈天歌叫来彭强斌和萧洋来把张弦接走,看着彭强斌架着张弦走向出租车的时候,老白朝他们挥了挥手嘱咐了句“过两天记得来复查”。

出租车的尾灯消失在夜下,老白和李思才仍然站在医院门口看着他们离开的那个方向。

“哥们儿,你刚怎么没去道谢。”老白没有看他。

李思才朝老白伸出还在微颤的手,“老白,你知道么。”

老白盯着李思才的手,嗓子眼像被什么堵住,他还从来没见过李思才这个样子,那个实习期就能持刀上手术室的、非常有天赋的外科医生,居然会手抖到无法控制。

“要不是他挡过来,躺急诊室的就是我了。”

“是啊,我知道,我看见了啊。我们都看见了。”

“但你不知道的是,在出事之前,我都不愿意正眼看他。”

老白抬头看着李思才的脸,发现后者难得露出了悔恨的神色,“怎么说呢,你能承认这一点,我觉得就很可以了。”

李思才没再说话,老白拍着他肩膀,留了句“回头记得道谢”然后转身会医院了。李思才一个人站在门口,先是平视幽暗的街道,接着仰视明亮的星空。

俯视的话就是裤腿的泥渍了。

他心里清楚,但人并不是都能够按照本心去做事,这恐怕是凡人与不凡者之间的区别吧。李思才长吁了一口气,握了握拳确定自己还能够掌握对双手的控制,然后转身走进属于他的领域里。

而那家烧烤店的店长觉得先付款后上菜这个政策事不宜迟,其实很久之前就听说手机微聊上的收费功能有什么二维码支付了,他听他那个去大城市读书的大侄子说的,说人家那城市里,大家用手机就能横走天下。

但到底这还是小地方,何况自己店里好多人原本都是靠暴力吃白饭的,店长几次再番拒绝去接受这种新鲜的支付方式。

不过他想着昨天的经历,突然下定了决心。

在用一晚上加一上午的时间打扫之后,店长重新开门做生意,但下午这个时间通常人都不多,店里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光是通过那表情和粗鄙的言语就知道又是那些个混道子的无赖。店长看不惯是一方面,想到昨天那个小兄弟一瓶子被撂倒的样子,容忍又是不得不的。

只求今后别再有这事儿了吧,店长心里默念着,戳着手机研究着“店家支付”这个新鲜功能。

但像是Flag这种东西,一旦立下——

“哟,开门了啊,开门了就好。”

店长听音挑起眼皮,看到从门口踏进来的人环顾了一下店内,悠悠念叨着的同时打了个响指,紧接着他身后十多个汉子随着他一起涌进店内,众人清一色的黑衣服,有不少还戴着墨镜。

比如为首的人就戴着墨镜,脖子上挂着金链子,手腕上的金晃晃的腕表看着晃眼,店长都觉得这人要是张开嘴指不定嘴里面还镶着金牙呢,但这通俗易懂的装扮,一瞬间就告知了店长一个讯息——这个人很不好惹。

直到那个人摘下墨镜的那一刻,店长倒吸一口寒气,觉得自己应该适当去拜拜神佛求个平安符了。

店长知道这个人,就已经不是知道这种地步了,毕竟在这个地方开店你可以不认识政府官员或是城管片警,但一定要知道这地方的几位黑社会大佬。

任见荣和陈帅除外,自然还要算上面前这一位。

“欸哟这可是,这可是、可是贵客啊哈哈哈,”店长吓得说话时舌头有点捋不直,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连滚带爬一样地冲到来者面前,想着要不要跪下,又觉得跪下实在有点夸张,就弯着腰,“您看这哪儿能不开门儿啊,是吧,哈哈哈,大白天当然要做生意,怎么都不开门呐。来来来您坐您坐,哎呀您看这外面太阳这么大,哎呀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啊。我们地、我们店的福气,福气。”

“今天是东南风。”一直就站在大佬身侧的用连衣帽遮住头、脸藏在阴影下的人抬手摘掉帽子,朝店长友好地笑了笑。

这特么不是昨天被一瓶子撂倒的小兄弟吗!店长瞠目结舌,他还记得这人叫什么名字呢,昨天那几个人拼命喊了这人几分钟,让他想记不住都难。店长看他脑袋上还缠着绷带,脸色也不是很好,就更是确信了:“张、张弦?”

在张弦做出反应之前,为首的大佬侧过头一脸纳闷儿地看着他,“你这人,到底还有多少人认识你,怎么烧烤店的店长你都不放过。”

张弦无奈地耸了耸肩:“估计是昨天我朋友吓坏了,喊了几声我的名字。”

“对对对,是,是了。”店长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甚至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合适,就一直用掌心擦着裤子,“您们今天?”

大佬从张弦那儿收回视线的同时还不忘抬手再帮他把帽子扣回去,“着凉了你又要喊头疼,你先看看,那几个人在这里面吗。”

“你当你是我爸爸啊,”张弦略带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倒是没有拒绝,然后朝已经缩到角落的那几个人问了一声,“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吃饭,我就想问一下你们刘哥在哪儿,今天没心情来这边吃饭吗?”

角落的几个小弟偷偷摸摸地朝店里这黑压压的一群人瞄了几眼,“刘、刘刘哥今天不来。”

大佬打了个哈欠,抓了把椅子坐下来,顺便又拖了一把放张弦身后:“搞这么麻烦,我就说直接去陈胖那边吧。”

张弦顺势坐在大佬旁边,抱起双臂沉吟了一下,“你别总那么冲动。”

他看上去像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抬手捂了捂头,大佬看他这动作,不禁皱起眉:“让你在办公室等,你特么非逞能。小曹,你先带他回去。”

被指明的板寸头从一群黑衣人里站了出来,但张弦都没抬头看他一眼,摆了摆手:“没事,我就是觉得被闷了那一下之后脑子有点转不动了。我想想。”

他说着,又朝向角落那边几个人:“这样吧,你们随便谁都好,去把你们刘哥请过来,就说我们要请他吃饭,请一定给个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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