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只是些过去的照片而已。”

“哇,那要是我的话肯定不愿意让别人看到,简直是黑历史啊。我倒是能明白你为什么要避开别人了。”

任振华伸手摸了摸电脑的外壳,然后掀开,犹豫着按下电源键。

熟悉的启动时的嘈杂声音响起,任振华抬手撑着头,顺便挡住了眼睛,“是我哥以前给我的生日礼物。”

“你家还真是挺有钱的啊,那阵子这东西也不便宜了。”

“你这个人可真是,”任振华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把重点放在这里,然后也不再刻意挡着自己的表情,侧过头看向他,看到张弦当时表情中丝毫没有什么复杂的情绪,仿佛无论是自己哭还是笑,自己暴力还是理智,对眼前这个人来说,都是一件正常的、不值得称道的事情,“你真的是个,难以理喻的人。”

张弦皱着眉,“什么?为什么?”

“没什么,”任振华看到熟悉的桌面之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没什么。不过,谢了。”

对于张弦而言,这台电脑不过就是一个技术性挑战罢了。

任振华很明白,并且发自内心地感谢张弦对人情的淡泊感,想来他的大哥也曾是个丝毫不关心周围人的心情的人,当初很偶尔的、自己还会觉得那样不在意任何人的说辞和眼光的大哥,是成熟的标志。

他向往那份成熟,同时又憎恶着。

但同样看起来像是不关心周围人的心情的张弦,却意外地没有给他类似的复杂感觉。

那份淡泊并不是拒绝周遭,而是在无所畏惧地接纳着。

之后任振华开始习惯张弦三天两头到自己办公室乘凉,开始时还会好好敲门,后来喊一声就推门进来,发展到现在推开门时才喊一声通知。

有次任振华在听到门口传来张弦和小曹的聊天声时,不自觉地停下来手里的事情,竖着耳朵等着张弦推门进来。当自己意识到自己产生了这种心情后,被自己这种期待感惊得一身冷汗。

果不其然张弦推门就进,后面的小曹一脸震惊地低声吼了句:“敲门啊你倒是!啊,华哥,对不起我没拦住他……”

“什么,你们黑社会居然这么讲究礼节的吗,”张弦也是一脸震惊地看着小曹,“你进来时会敲门?哦对,你会敲来着,你不敲门是不是还要道歉啊。不过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你进你们公司老总的办公室时不敲门吗!”

张弦愣了一下,“跟我呆时间长了你有没有觉得你的逻辑感直线上升,我都不收费也不嫌弃你都不喊我一声老师的。”

“逻辑感是什么意思……”

“啧,革命尚未成功,”张弦拍了拍小曹的肩膀,用力晃了一下,摆着一副严肃表情,“同志仍需努力啊。”

“靠,这句话我好像听过,我靠,我在哪里听到过。”

“都跟你说了别跟我说脏话,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张弦恨铁不成钢地敲着小曹的脑袋。

“我他——姆……我哪里说脏话了!”

张弦指着小曹的嘴,一脸幸灾乐祸的,“你看看你看看,一不留神就要脱口而出。我靠也是脏话知道么,今天晚上的那份没收了。”

“……我、我,”小曹逐渐憋红了脸,视死如归一样别过头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我错了。”

想到这个场景的任振华突然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他撩起因汗水而贴在额头上的短发,侧过身正打算顺势压到小曹身上的时候,发现对方竟然已经睡着了。

本以为自己会更为愤怒的任振华意外于自己居然看着对方睡着的样子而逐渐冷静了下来,他伸手朝他的额头抚去,却在即将触碰到的前一秒停下来。

他又能气他什么呢,毕竟就连自己也没办法忽视掉张弦的存在感。

任振华从枕边的烟盒里抖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点燃,白雾进入他的视线时模糊了打火机上的纹路,他轻轻合上打火机的盖子,

说起来,呵呵,这么一想的话——

张弦也算是自己人生当中第一个朋友了吧。

第一个,算得上是朋友的人。

第一个对自己、甚至对任家毫无畏惧的,绝不言听计从的,拥有自己的想法和做事行径的人。

任振华翻身下床走到窗台靠着栏杆,食指轻弹烟灰,他人正凝视着远处城镇的一片漆黑。

“我进你办公室需要敲门吗?你要是觉得还是敲门好些,那我就还是本本分分地敲门。”他想起张弦后来居然认真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当时自己回答的是什么来着?记不清了。

任振华吸了口烟,感受着尼古丁渗透进肺叶时的那阵快感,再深深吐气。

烟雾扩散在眼前,像是给这夜幕镀了一层白光。

虽然他记不清自己当时说了什么,但还清楚记得张弦的话:“我倒不是个跟朋友计较太多的人,而且又非常不要脸,当我逐渐开始不要脸之后,觉得人生轻松了很多。”

“朋友?”

“嗯?怎么了。”

“呵,这词不都是女人讲的吗。”

“这位大兄弟,你没朋友吧。”

“……要朋友有什么用,到头来都是些吸血的累赘。”

“你这个文化水平我觉得很可以啊,为什么你家小曹却是那样。”张弦小声嘟囔了句,然后瘫在沙发上,“我倒是能理解你的想法,你有你的道理,但我也有我的生存方式。如果没有朋友我大概早就横尸在异国他乡了。诶对了说起来,我过两天要去工地搬砖了,可能不能经常来。”

任振华本来是打算就着他那句“横尸在异国他乡”深入了解一下的,毕竟张弦从来没有说起过关于自己的过去。但奈何下一句话的冲击力在当时更强一些,任振华瞪着眼睛,“这是什么你最新想到的打发时间的方式吗?”

“我到底为什么要选择个这么硬核的方式,”张弦笑着摆了摆手,“是我沈哥。”

“他叫你去工地帮忙吗,话说他不是在医院工作?”

“我沈哥她大哥,”张弦直起腰,扳动了一下脖子,“感觉那人应该会很不待见我,你说是不是当大哥的都这样,看不惯自己的弟弟妹妹有更好的朋友?”

“谁知道。”

“诶,你不是底下也有个弟弟来着,你不宠他吗?”

任振华没有回答。

“也是,我感觉你也不会宠,大佬,你莫非就是那种小说里写的,我是个黑社会莫得感情,那种人。”

“看来小曹说得没错,你这人说起话来的确让人心烦。”

“哈哈哈,是么,我听过我的声音来着,感觉还可以啊。”张弦撑着腿起身,慢悠悠地晃荡到任振华的办公桌前,“抱歉,我都不知道你不想提家里人的事,不过没事,今后就不提了。”

“呵,你不会好奇吗。”

“好奇什么。”

“任家的老大干着国际化的生意,老三在美国读着研究生,只有老二还在当地做些打砸抢的事情。”

“这简直是道送分题啊,你这都说出来了我还好奇个什么。”

“……”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自己愁就算了,我不想也跟着愁,”张弦朝他笑了笑,随后指了指自己正在看着的文件,“你管着的店铺,每个月的营业额都是谎报的,去叫几个兄弟好好查查。别上来就掀人家桌子,偶尔也充当一下社区送温暖的角色,不吃亏。”

任振华知道那是又一次张弦看似无意地把自己从过去的泥潭里拽了出来,即便是用着事不关己的语气。

但难道不正是应该由于那份事不关己的语气吗?

烟几乎燃尽,他却一直没有扔,回过神来时听到背后有些动静,侧过头看到小曹揉着眼睛走到自己身后,“对不起我刚就那么睡过去了。”

任振华晃了晃头,举起手里的烟头,“再去给我拿一根。”

话音没落,就见小曹举起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我闻到味道了。”

“呛醒了?”任振华接过对方手里的眼,等着小曹帮他点上了火。

“没有,就是突然醒了。”点上烟后顺势想要抬头看他一眼的小曹,动作迟疑了一下,还是低下了头。

“你不抽吗。”任振华抬手捏着他的下巴,力道不轻不重地把他的脸扳正。

小曹有点难为情地回避着视线,“啊,我不了。”

“戒烟?”

“嗯,是啊,哈哈,华哥想笑就笑吧。我怕偶尔抽一根就,嗯,前功尽弃了。”

“花哨的词倒是会的越来越多了。”

“哈哈,有吗?”小曹稍稍兴奋了一下。

“怎么突然想起戒烟。”

“张弦他每次看我抽烟就要……”小曹明显话说一半。

任振华松开他的下巴,冷眼看着,“就要怎么样。”就不愿意再何尼做了吗,是这样吗,晚上的交易又还能有什么呢。

小曹抓着头,“华哥不要笑我……其实,其实我还挺爱看的,就是,动画片什么的。”

“……”任振华竟无言以对,他看对方那个似乎因为羞愧而红着脸的样子,也看不出是在说谎。

“我有几张光盘,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了,DVD就坏了啊然后,然后问他能不能修。拿过去的时候碟还在里面,他就看见了。”

“是什么碟?”

“华哥肯定没听说过,是叫无爱之战……”

他还就真没听说过,“所以呢?”

“现在买光碟的地方几乎没有了,”小曹语气听起来似乎是很遗憾,抬起头无奈地笑着对任振华说,“可我不会上网看,哈哈,很好笑吧。”

“张弦在给你下载吗。”

“嗯,简直是用各种条例威胁我啊卧……咳,而且一天就给我两三集。”

说不上来的轻松感让任振华莫名轻声笑了笑,他抬起手揉了一把小曹的脑袋,“早跟我说,我不就帮你下了。”

小曹恐怕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说这种话,眼神中充斥着惊与喜,“怎么能麻烦华哥这种事呢!”

任振华没再说什么,拍了拍他的头,把没有吸完的烟掐灭,“去睡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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