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老翁抚须一笑,竟短暂地扫空了两人之间弥漫着的沉重氛围。

“老朽看你啊,心中有所挂念呢。”

“没有所爱之人,但的确有挂念之人。”墨姝倒是坦然。

“就是你说的,为她来到狐狩的那个人?”

“是的。”

老翁凝眸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语重心长道,“这样沉重的感情往往会害人性命的,丫头,你还小,可千万慎重啊。”

墨姝垂眸,她明白老翁说的没错,她现在不就正为了梵蓁拼却性命吗。

可个中酸甜苦辣,也只能她自己尝过才知,不足为外人道了。

“老先生教训的是,我会记住的。”

老翁在这狐狩中对付了半辈子小狐狸崽子了,像墨姝这种心思单纯的,一眼就看出她压根没把话听进心里去。

不过这也不是他该插手的事,只得道一声罢了,重新低头去看他的古籍。

“九尾大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独自回到南方,将死地之内划归狐狩,不许外人进入,也是想要瞒下这件事。”

“狐狩便是当年万里无一活物的死地?!”

墨姝彻底震惊了,自她进入忘情林,到被信初领着来到这里,所见之景色绝不亚于人界,可谓是妖界中最繁茂昌盛的地方了,哪里还能与“死地”二字联系在一起。

老翁继续翻动古籍,下一页的图画仍是以九尾为主角,背景却明亮多了。

“九尾大人在狐狩外设下忘情林和沉心泽,其实最想拦住的是梨凰大人,最不想拦住的也是梨凰大人,可惜梨凰大人始终没有来。”

老翁翻开下一页,图画之上已经没有了九尾的身影。

“狐狩能有今日,是九尾大人用命换来的。”老翁仰起头,看向树屋看不到的顶,泪珠便从他沟壑纵横的眼角滑落,“他以最后一尾,生命之源,永远守护着这片土地,应了他对梨凰大人的承诺,以身筑墙。”

墨姝迟钝地仰起头,追着老翁的目光看去。

从外面看时,这座树屋便是建在一棵看不到顶的参天古树中。

而从内看时,树屋不仅望不到顶,在最高的高处甚至仿佛悬挂着一颗太阳,灼灼的光芒带着暖意洒下。

“那像个太阳,对吗?”老翁道。

墨姝没想到自己心中所想被戳中,怔了一下,然后点头说“嗯”。

“那不是太阳,那是九尾大人的心,这棵树就是九尾大人,那些洒下的光辉,就是他的生命。”

从来道狐狩,墨姝的认知就在不断被颠覆,她无时无刻不处于震惊之中。

直到此刻,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已不知震惊为何物。

老翁的声音悠远,仿若来自许多年前,接着道,“是九尾大人用自己的生命养活了那些花草,他在描绘自己脑海中最美好的六界,是想要给梨凰大人看的。”

用生掩盖死,然后把世界最美好的东西呈现在所爱之人眼前,这便是九尾对梨凰的爱,默默无声,却又惊天动地。

墨姝喃喃道,“可梨凰大人至死也没有来过。”她感到眼鼻一阵酸楚,竟也落泪了。

史书上记载,九尾离开后,梨凰和汤槐执政约两万余年,育有一子。

后来梨凰与汤槐战死于洪荒之前,他们的儿子继位,统领妖界数万年,由此奠定了三首金乌一脉在妖界的地位。

“梨凰大人战死洪荒,也算是死得其所,只是神兽死后没有去冥界那条路,也没有转世重生,他们就这样再也不能相见了。”

对九尾和梨凰的那段感情,老翁似乎感慨颇多。

狐狩在死地之上建立,九尾并未成婚便舍身,九尾狐族又是从何处来的呢?

墨姝正想问,老翁却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先开口了。

“九尾大人离去时,狐狩还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这儿的狐崽子们虽算是九尾大人的后裔,却无他那般神通。”

“这是为何?”

老翁哈哈大笑道,“一群狐狸毛化作的小崽子,能有九尾大人万一便不得了,哪能与九尾大人一般呢?”

“狐狸毛?”墨姝怔住了。

老翁抚着花白的胡须,又笑又摇头,又乐又无奈。

“九尾狐生于天地,是天生的神兽,从古至今便只有九尾大人一人,神兽没有魂魄,没有轮回,死了便是死了,他大概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消失得干干净净,始终留下了一些东西,要别人永远记得他。”

这个“别人”是谁不言而喻。

神兽有无尽的寿命,九尾大概以为梨凰会活很久很久,怕自己被那个大明宫中的姑娘忘记了吧。

“以自己的毛发便能创造生命,这该是多可怕的力量啊。”

自古只有神可造物,九尾的力量若已比肩诸神,那他拼了命才能勉强封住的狭间,又该是多么可怕。

老翁亦叹道,“九尾大人纵然强大,也还是逃不过天道,逃不过命运。这群狐崽子们外强中干罢了,若离开这狐狩,离开了九尾大人的庇护,便成了纸糊的,半点本事都使不出来了。”

墨姝突然想起那个领自己到此地的九尾狐族少年。

信初一心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可他注定只能做这个笼子里的小狐狸了。

“所以您不让他们离开狐狩,其实是为了保护他们?”

“哎,都是冤孽啊。”

老翁显然被信初折磨得不少,一提起这件事,眼尾的纹路都多添了几根似的。

但墨姝立刻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容真也是从狐狩出去的九尾狐,可她的本事高着呢。

“老先生,你可记得你我在忘情林中的对话,是有一个人让我来取伶仃草的,她就是狐狩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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