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床边,小曼的眼睛始终看着他,一瞬不移。

“乖,我去给你熬药,喝了药再睡。”他轻轻抚了抚她的额角。

小曼微不可见的摇摇头,“不想喝,我想听你给我念一段经文...随便什么经文都好。”她声音十分轻却坚持道。

目光带着执着和缕缕恳求。

在这样的注视下,弘清静了一瞬,终究点了点头:“好。”

“笃...笃...笃....”

空灵的木鱼声在室内响起,一声一声,透过耳膜,直击心灵最深处。

玲珑白玉的香炉里徐徐沉香烟袅袅升起,缭绕在空气中空蒙寂静。窗外春意阑珊,霞光暮残,赤红的彼岸在光亮中失了真,显得朦胧而缥缈……

小曼躺在床上,微眯着眼看向窗外那株株彼岸花,极其妖艳的颜色,极其奇异的长相,又极其忌讳的民间传说。

彼岸花,花开开彼岸

有花不见叶,有叶不见花

生生世世两相隔,永不得长相见。

传说其开在黄泉彼岸,三途河边,是忘川途上唯一的风景,花香可以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是亡者留恋凡尘的最后一道牵念,给亡魂指引与安慰。

待走过黄泉路,踏入忘川河,渡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那前尘往事,管他是郁郁此生还是轰轰烈烈,统归会忘的干干净净。

说来不知是该叹一声可喜还是可悲。

小曼从窗外收回目光,落在正虔诚为她闭目诵经祈祷的弘清身上,他闭着眼的侧脸沉静肃穆,身姿挺拔,气质清冷,遥遥若高山之独立,似不可轻易碰触。

这样一个人,温柔起来像雪花消融,春光暖暖。

如若她的前尘只有他,那要忘记他定是可悲的。

不知她死后是会落入阴曹地府投胎传世还是直接落了魂飞魄散的下场?

若是前者,她希望还能有机会碰见他,忘记了没关系,她相信,不论多少次重逢,她都会被他吸引,然后忍不住主动去靠近他,最后爱上他。

小曼嘴角拂起一抹笑,眸中含着点点碎光,温柔如水,目光凝在弘清身上,再没有移开过。

“复次、曼殊室利!彼药师琉璃光如来得菩提时,由本愿力,观诸有情,遇众病苦瘦挛、干消、黄热等病;或被厌魅、蛊毒所中;或复短命,或时横死;欲是等病苦消除所求愿满。”

“时彼世尊,入三摩地,名曰除灭一切众生苦恼......”

“怛侄阤:唵,鞞杀逝,鞞杀逝,鞞杀社,三没揭帝娑诃。”

“尔时、光中说此咒已,大地震动,放大光明,一切众生病苦皆除,受安隐乐...”

低沉的诵经声阵阵响起,声音字字如钟,仿若敲在耳旁,灌入内心,引人大彻大悟,净得一室安稳。

小曼在这淳淳佛音中缓缓阖上了双眼,握着花的手从腰间无力的垂下了床沿,花轻轻跌落在地,毫无声息。

忽而,窗外大风刮过,枝叶啸啸,漫天光霞褪尽,阴云蔽日。

恰时,弘安寺暮钟敲响,一声一声,贯彻大地。

咚——

咚——

咚——

余音震林,三声而止。

似乎有所察觉,诵经声渐止。弘清手中的木缒倏地停在空中,空灵的木鱼声戛然而止。

他睁开眼,轻轻放下木缒却不知怎地手中忽而不稳,木缒直接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怔怔地将目光移向床边,小曼闭着双眼没有任何动静,左手垂在床沿,而他摘给她的花静静的躺在地上。

他猛的起身,身下的木鱼被他的动作掀翻,他慢慢朝小曼走过去,一步一步,脚步有些虚浮,神情恍惚,目光有些涣散,眼底竟透着一丝慌乱和害怕。

待走到小曼身边时双唇血色尽失,他拎起小曼垂在床边的手腕,颤抖着指尖摸向她的脉搏,脉上毫无动静,他喉间哽塞,似不敢相信般,手指慌乱的在她腕间不停的寻找脉搏,一番无果后他又跪在床上抱起小曼,探向她颈间的脉,指腹下依旧一片平静。

弘清脸色晦暗无比,抱着小曼的手渐渐缩紧,手背上条条青筋迸发。

为什么?

为什么又是这样悄无声息的就离开了他?

为什么他又是这样束手无策!

他早该想到的,她今日这般状态就像人间所说的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他却一点察觉都没有!只能像千年前一样的无能为力!眼睁睁的看着她为他而死!

这样万蚁噬骨般的痛苦又让他再尝试一遍!

没有她,这无尽的岁月只是囚困的牢笼,无任何喜乐,只有孤凉。

弘清身体猛地颤抖起来,像是在忍着极大的痛苦,下巴紧绷,额头青筋暴起,额间的佛印一霎时炙烈如火,眸中金瞳乍现,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渐渐漫上一道道金色的梵文,皮肤似充血般要炸开,竟像是将满身功法全附集于自身经脉上,但经脉受之不起,是要寸寸迸裂!

他竟是想自爆而亡!

窗外,狂风猛烈,呼啸着掀开了窗,书案上的经书被风刮得簌簌地翻动,一张薄纸自书间飘了出来,随着风落在了弘清跟前。

弘清眼光移向那张纸,一片死寂的眼底出现一丝波痕。

那是他的纸,她的字。

他微张指尖,纸条便落在了他手中。

纸间几行飘逸的字写着:此生遇见你,犹如望见繁花盛景,甚欣喜,已然足矣。唯愿来世,与君重逢,永世相依。

霎那间,韶华凝滞,一滴一滴金色的水珠打湿了纸张,模糊了字迹。

原来,佛也有泪吗?

他紧紧攥紧手中的纸,扯出一抹极其艰难的笑,指尖用力到泛白。

怀中的小曼周身突然泛起阵阵强烈的白光,一阵比一阵耀眼,小曼的面容隐在白光中模糊不清,半晌后,白光渐渐熄止,小曼的身体随着白光灰飞湮灭,只留一室空寂。

窗外的朵朵曼殊沙华顷刻间全部凋谢,化作一阵红烟消散在空中。

弘清保持着抱着小曼的姿势,久久不动,神情静的可怕。

可叹人生如梦,梦醒时,谁流尽了泪?谁神魂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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