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元菱怕高、怕出丑,偏偏倒是不怕威胁,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涂兴安越说越不像话,何元菱都被逗笑了。
“按章申诉,便是我命由天,若七日内果然下不来,自然无话可说。可涂主簿竟然说‘有法子叫它下不来’,这草民就听不懂了。是涂主簿要公报私仇,故意拖延搅局么?”
顿一顿,何元菱皱眉,好奇地望着他:“也不对啊,草民与涂主簿无怨无仇,何至于啊。”
涂兴安被她说得一愣,明明心里蛮多歪念头,被她一点穿,竟被堵在那里。
卓北打圆场:“涂师兄是好意提醒何姑娘,这程序繁杂,亦不是人力可控,七日之言,何姑娘操之过急了。”
“就是,说天书呢。七日……你当通政司是你家开的么?”涂兴安接连冷哼了好几下,才觉得缓过气来。
“倒也没有啦。”何元菱放松了表情,站起身子,在破旧的屋子里踱起步来。
踱了半圈,她突然停下脚步,向卓北道:“不过,我是特殊情形。特殊情形可以向省通政司申请紧急状令,是不是?”
卓北一时不能决断,不由望向涂兴安。
涂兴安一条腿已经蹬到了椅子上,身子仰得更厉害了。
“特殊情形是有,不过,你这事儿,是谋逆啊,还是造反啊?一个小小的县衙典史,还用得上紧急状令?别笑死人了。”
他说的是实情。卓北向何元菱抱歉地笑了笑,虽然同为主簿,但他在路言驿的资历不比涂兴安。
虽说他很想帮助何元菱,但也只能在符合路言驿律例的情况下,断不敢自作主张。
何元菱接到卓北抱歉的笑,心中已经明了。
略一沉吟,何元菱道:“草民申诉这事儿,的确不是谋逆,不是造反,只是一个小小的县衙典史强抢民女、鱼肉乡里。但草民知道,可以申请紧急状令的,却不止谋逆和造反……”
涂兴安都笑了:“哟呵,你还能比我更清楚路言驿律例?”
“不敢。要论律例,自然是二位主簿大人比草民明白得多。不过,在谋逆造反之外,的确还有一种情形,可以申请紧急状令……”
卓北心中一动,道:“说来听听?”
何元菱道:“景和三十二年,山西省总督府衙门一位总兵抢占民田,致一老丈死亡。彼时府县级路言驿尚能正常运作,老丈之子提告失败,便根据大靖律法,前往县级路言驿申诉。谁知县级路言驿长官与那位将军结有姻亲,故意拖延不办,导致老丈之子意外身亡。
“老丈之孙不甘受冤,冒死拦下巡抚的轿子鸣冤。路言驿由皇上直接负责,巡抚一道奏折呈到圣前,龙颜大怒,由通政司下紧急状令,立即扣押总兵。案件重审后发现,老丈之子并非意外身亡,而是总兵派人暗中谋杀,意图永绝后患。”
涂兴安的脸色已是十分阴沉,缓缓地从后仰的傲慢姿态放了回来,死死地盯着何元菱。
“所以呢?”他问。
何元菱毫不畏惧,稳稳道来:“仁宗皇帝最是宅心仁厚,案件重审之后,他曾给通政司下过口谕,凡有申诉者遭受威逼或协迫、有性命之虞者,可申请紧急状令,保护申诉者安全。”
屋子里出现短暂沉默。
半晌,涂兴安道:“我在路言驿当差十多年,从未曾听过此事。”
卓北也点头,似在证实涂兴安所言:“涂师兄说得没错,我们来这里当差,也都是熟知律法的,我们的师傅最是通晓大靖古今,的确从未提起过。”
何元菱淡淡一笑:“口说无凭,不知历年案牍可有存档?”
卓北一指隔断后那些木架子:“整个大靖朝的申诉案牍,尽在此。虽这些年路言驿已甚少有差事,但案牍还是保存得很好的。”
一直靠着墙角边的涂兴安已经放下那条嚣张的腿,缓缓地站了起来。
“景和三十二年,山西省侵占田地案?”
“正是。”何元菱道。
卓北已猜到涂兴安的用意,立刻起身,跑到了案牍前:“我来找,我知道放哪里!”
这回,换了涂兴安走到案桌前,手撑在案桌上,贼眉鼠眼的表情不见了,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审视。
“有了,有了!”卓北兴奋地喊起来。话音未落,就猛地咳嗽起来,是拿案牍的时候扬起了木架上的灰尘,呛到了。
“景和三十二年,果然有个山西省侵占田地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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